第74章 第74章
三个人坐在三方，同时“咦”了一声，似乎谁也没有跟上她的思维，不知道她说的假消息是指什么。
通过最近和许唯的合作，程幼宜充分学习到如何利用舆论搅弄风云，目前手中有笔杆子、有钱、有人可用，自然要发挥最大的力量，去把局面搅得更乱。
她知道日本人遇到点事就爱封路检查，所以只需给日本人制造一起惊魂事件，就能让日租界乱上一阵。
拿定主意，程幼宜问道：“周长官，木户重光那里好下手吗？”
许则韫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这句话，似乎明白程幼宜的心思：“通过刺杀木户重光让厉东瀛暂时失去保护？”
程幼宜很是正经地点点头，睁大着眼望向周世襄：“可行吗？”
“要看你想做到什么程度。”周世襄抽出一支香烟，将烟盒分别递向林汀和许则韫，许则韫摆手说不用，他便靠在椅背上吸烟：“最近严昭和他走得挺近，是可行的，对吧？”
林汀被周世襄问得发懵，严昭半年前就和木户重光结了梁子，近来又在帮他爹打理家事，怎么会跟日本人扯上关系呢？
林汀很是懵懂地摇头：“我不清楚他。”
“你家小昭可是沪城有字号的杀手，要是他肯帮我们，怎么也多些胜算。”程幼宜似乎很镇定，但心里已经有些乱，明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怎么还控制不住要拖进越来越多的人。
林汀的思绪仍然停留在‘严昭同日本人走得近’这件事上，他俩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严昭的忠诚对他来说相当重要，所以全然没听见程幼宜的话。
默了半晌，才听他开口：“他投奔日本人了？”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许则韫扶额偷偷观察程幼宜的脸色，见她已经有些急了，这才转向周世襄，后者却倒在椅背上抽烟，缓缓说道：“那倒没有，形迹可疑而已。”
“我回去问问他。”林汀心口隐隐作痛，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粒药丸服下，又趴在桌子上听他们讨论了一会儿，身体这才渐渐舒服了些。
园中时常传来几声蝉鸣，在这炎炎夏日里令人聒噪难忍。
三人都认为，程幼宜的计划是可行的，制造慌乱，趁机下手。只是如此一来，原先制定的计划又要做出一番修改，如果能试验成功，几乎不用再考虑钟蜀珩所负责的环节。
闹市可比室内要方便逃跑多了。
与此同时，卢仲明被孙秘书堵在家中，与之谈判。
孙秘书出身贫寒，做事和厉东瀛有得一拼，全靠强硬手段。面对卢仲明时，他全程寒着脸，声调一板一眼的：“我代表厉主任来和你谈。”
按照传讯，卢仲明正在家中等着程玉派人来接自己前去回话，冷不丁地被人反身按在墙上，他真是心慌了，声音有些发抖：“谈什么？”
“那些新闻信息来源是什么？谁叫你写的？”
卢仲明被双手反剪，身高优势被死死压制，只好艰难转头，企图看清孙秘书的脸，下一秒却被枪顶着脑袋。
“回答问题。”
“是程幼宜！是她逼着我写的！”
话音未落，卢仲明的头却被枪托狠狠砸了一下，顿时血流如注，一阵温热连带着血腥味流过他的脸颊。
“凭你这般首鼠两端的小人，也配叫程小姐的名讳？”声音轻飘飘的，却无比狠厉，仿佛从天上传来，令人遍体生寒。
卢仲明彻底搞不明白，这人分明是厉东瀛派来的，怎么对程幼宜如此恭敬？莫非是程幼宜想要过河拆桥，所以找人来杀自己灭口？
在这短短几秒之中，卢仲明脑子里起码闪过十几种想法，但都被一一否决，最终确定这人确实是厉东瀛派来的。
待卢仲明认清形势后，立即决定认怂：“厉主任高抬贵手，饶小的一命吧！这报纸确实是程小姐叫我写的，消息也是她给我的！”
孙秘书感到困惑，程幼宜单是一个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于是问道：“她哪里来的？”
“我真不知道！”卢仲明的声气中带着哭腔：“许家供我上的大学，送我进申报，让我替他家做事。程小姐是许则韫的未婚妻，她吩咐什么哪有我拒绝的份！”他越说，东北口音越发浓重。
孙秘书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因同为东北人而感到丢脸：“你真丢人！”说着又是一枪托砸上去。
卢仲明疼得四肢无力，几乎要跪不住，忽地从心底生出一股气力想要反抗，却被孙秘书压制得无法动弹，只好作罢，乖乖跪趴在墙上。
血腥味很快就弥漫在整个房间之中，卢仲明脑子受到重击，眼皮被血糊得睁不开。
孙秘书并不卸力，接着居高临下地问道：“她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卢仲明有气无力地：“我不知道。”
孙秘书使力压了一压，顿时听到咔的一声，卢仲明因此惨叫，疼得满头是汗，哭喊道：“每次她找我，我便写；不找我，我不能写。我真不知道！”
“工具。”孙秘书为他做出简短的总结，随后松开他，在屋内转悠着洗了洗手，这才准备出门去，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叮嘱：“当心你的舌头。”
卢仲明失去背上的压力和支撑，随之想骨头没了一样倒在地上，使尽全身力气往前爬了两下，就此昏过去。
程玉手下的人到卢仲明的公寓门外，正好遇上孙秘书，几人擦肩而过，并未多做停留。
敲门半晌，屋内无人应声。手下从窗外撩开窗帘，见卢仲明倒在血泊之中，想到刚才那人的眼神，瞬间恍然大悟，疑心来晚一步，卢仲明被人杀害，只好破门而入。
将人送到就近的医院，这才回部里复命。
很快便到了程玉和厉东瀛约定好的那一天。午后出门前，他对坐在镜子前化妆的程幼宜叮嘱道：“你们的计划给我打消！”
程幼宜回头，对他露出极为标准的露齿笑：“我去则韫家。”
程玉很是欣慰：“好，我给你带东西。”
等到程玉的汽车在楼下发动起来，程幼宜才从镜子前起身，走到窗前向下望，确定他不是虚晃一枪。
两分钟后，屋外传来喇叭声，程幼宜抓紧时间收拾，随手套上便服便跑到院内。
今天的司机是严昭，正是他在林汀的吩咐下，让木户在重重保护之中，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几日来日本人为了抓到刺杀大使的凶手，在虹口区处处戒严，让出行变得十分困难。正因如此，程幼宜他们才有动手的机会。
按照原定计划，厉东瀛将在一个半小时后经过计划的地点，那里是一处闹市，对暗杀行动来说，既危险又安全。
严昭虽然是有字号的杀手，但他只替林家做事，现今的职责是保护林汀，所以今天的行动并没有他参与。
将程幼宜送到天潼路新亚酒店，领到原定的房间，打开窗，正对着日本宪兵设置路障的路口，距离不远，在20米以内。
因为了解到林汀的枪射程不远，程幼宜又执意要报仇，所以只好以身犯险，来试上一次，成与不成，就看天意。
快速检查好手-枪和子弹的情况，程幼宜站在窗帘后面，微微推开窗户，正好看到林汀的车就位，他从后排窗户里伸出手示意，虽然能看清楚，但却有些模糊。
许则韫看出她心里没底，走过去接过枪瞄起来，对他这样的近视眼来说，射击确实是够难的。
待林汀的车退出去，没一会儿，这条路上的车就多起来，大有要堵塞的意思，这正是钟蜀珩的安排。
对于没有关系的车辆，日本宪兵都检查地很慢，车里车外以及各种证件都要一一查看，才肯放人。
不多时，厉东瀛的车就如计划那般驶到路口，由于前面堵着两辆车在例行检查，孙秘书只好把速度慢下来，耐心等着。
按照原定计划，林汀的车应该在厉东瀛后面，但不知为何，却被一辆车给加塞了。许则韫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那车，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是程玉。”
“怎么会？他早该到地方了！”程幼宜不相信，一把接过望远镜，正看到车门打开，程玉从里面下来。
许则韫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一招下错满盘皆输，程玉担任警司一职多年，他们这样草草准备的暗杀计划，怎么能瞒过他的眼睛？
想到这里，许则韫十分不愿点破程玉想救厉东瀛这一事实，只是碍于程幼宜的淫威，不敢开口。只好是说：“这也太巧了吧！”
程幼宜下定决心，绝不因任何问题而放弃这次计划。放下望远镜时，她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但强行定下心神，仍然抬手，三点一线瞄准目标。
敲开车窗玻璃，程玉见到破相的厉东瀛，虽然心中窝火，嘴上却说：“这不安全，来我车里。”
孙秘书有些迟疑，厉东瀛条件反射地想要起身，而后坐下去：“我凭什么信你？”
早在出发之前，程玉就已经推测出程幼宜此时的藏身之处，但他没想要暴露位置，单是问：“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厉东瀛有些动容，在孙秘书犹豫而怀疑的目光中推开车门，程玉扯过他的手，示意他和自己的身影重叠，同时咬牙切齿：“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希望来日将你送上法庭之时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听着程玉嘴里的狠话，厉东瀛却在事发后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
即使师傅对他不好，不愿将小程嫁给他，他也不该处心积虑害死师傅。
他很后悔那个决定，在那一瞬间后，生命中的那束光，在照耀自己长达二十年后，永永远远地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