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哥,其实我也这么想过。”程幼宜的语气软下来:“父亲的品行咱们都清楚,没那么好,不然也不会让我一个女孩子去做脏事,你说对吗?”
程玉回头看程幼宜一眼,颇为理解地缓缓点头:“那时我怎么也拦不住。”他说话时想起从前与厉东瀛相处的时光,自己似乎满心读书上进,并不清楚他不在的某些日子到底去做了什么。因此有些懊恼:“我似乎从不了解他。”
程幼宜会错意,以为他说的是父亲,很是赞成地看他一眼,但对于报仇之事仍没有半分动摇。于是说道:“他要是受了父亲的苦应该说出来,而不是这么对待我们。”
她说这话时,程玉全神贯注地在回忆。将头靠在车窗上,脑海中飞快闪过过去的种种影像,包括曾经厉东瀛在街上用军刀杀人,事后向他解释,那人是个地头蛇。
想到此处,程玉觉得自己实在太钝太蠢了些。
如此静默着直到进了家门,程玉才微微地回过神,检查完门前的毯子,发现没有异样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脱了鞋。
程幼宜跟在他身后,随之坐上沙发:“哥,你是不是不想杀他?”
程玉一听这话,转头冷笑一声:“我比谁都想给爸爸报仇,但我想用文明的方式。”
“那你的意思就是我不文明咯?”
程玉性格堂堂正正,不屑于背后放冷箭打冷枪这一类事情,所以十分抗拒程幼宜用暗杀的方式替父报仇。
在他心里,父亲被搞得名誉扫地,那比丢了性命还要紧,自己要报仇就应该以同样的方式,让厉东瀛也如此丢脸丢命,才算完完全全的报仇。
因此对这句话不予理会,只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程幼宜眉心拧出皱纹,强忍着满肚子嘲讽,问道:“那是不是太慢了?”
程玉的手指在沙发上有规律地点点,似乎想到什么,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风过无痕,你觉得他能做到这种地步?”
“当然不能,做了就会有痕迹。”程幼宜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此十分感兴趣,索性坐直了身子:“那你准备从哪里开始?”
程玉这几日的办公室内已经堆满厉东瀛在沪城后所有的新闻及目前可查的活动报告,根据那些信息,程玉早已列出细致的条理和时间线,只等一一填充证据。
再加上近来申报频频将厉东瀛推到风口浪尖,无形中帮了他的大忙,为他节省了不少时间,所以他对于扳倒厉东瀛这件事简直是势在必得。
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报纸,扔到程幼宜面前:“明天我要见这个人。”
程幼宜拿起报纸,看到页面上被圈出的‘卢仲明’三字,当即疑惑起来:“见他做什么?”
程玉的手指在报纸上点了点:“这人很会写,我要问问他消息来源。”
“这人是许家养的,消息是许唯买的,报纸是我让写的。”
程玉听罢,露出赞许的神色:“做得不错。”
翌日一早,卢仲明将电话打到程宅,向程幼宜报告自己被程玉传唤一事。程幼宜看他大有看抹布的意思,懒怠搭理,单是在电话里敷衍几句,就挂了去。
驱车至钟蜀珩的外宅,夏默吟在门口迎着她,说许则韫要处理事情来得晚些,但林汀已经在后院里坐着乘凉了。
程幼宜一路穿花拂柳地进到后院,形似宝塔状的草亭立于正中,里面摆着一方木桌,由于绿植茂盛,这大热的天,周围硬是被遮得清清爽爽的。
林汀穿着一身中式丝绸夏装,斜靠在亭子的长椅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很是惬意。
程幼宜自顾自地走到亭子里坐下,看到桌上摆着两碗冰饮,问道:“您吃了吗?”
林汀微微抬眼,用蒲扇指着左边那碗:“这是没喝过的。”复仰靠在栏杆上:“小丫头片子,舌头卷不起来别学北平人说话。”
端起冰饮,程幼宜吐了吐舌头:“您儿不是儿北京人儿吗?”
“parrot!”
程幼宜放下碗:“你骂我。”
林汀笑得坐直身子:“你本来就是!”用蒲扇指着远处的十来米处的草人,接着说:“咱们比比枪法。”
“有什么彩头?”
林汀顿了顿,说:“你要赢过我,算你厉害。”
程幼宜私以为这个赌注可笑得很,‘算你厉害’也能做彩头?不小心呛了一口冰:“噗。”然后断断续续地笑道:“你别把我笑死!”
最终在林汀的软磨硬泡之下,程幼宜放下碗,决意让他看看自己有多厉害。在那一刻,她深切地认识到,自己和男人待得太久,也变得跟他们一般无趣了。
二人起身,林汀把随身的勃朗宁手-枪递过去:“你先,打头打胸口,兹要是能一击死亡的地方,都作数。”
“没问题。”程幼宜接过手-枪上膛,抬起胳膊对着草人瞄准,正要开枪之际,背后的月亮门里钻出一道挺拔的身影,二人定睛一看,正是许则韫。
林汀嫌许则韫走得慢,阻碍自己和程幼宜的比赛,因此很是急切地招手:“快让开,不然小程一枪崩了你。”
许则韫促狭,身形往旁边一闪,高声道:“你看这是谁!”
林汀刚使完坏,陡然看到周世襄从背后走出来,忽然像是小猫咪被捏住后颈肉,整个人都变得安静而黯淡,失去往日的光彩。
周世襄原本和许则韫一路说说笑笑,心情大好,刚才听到林汀说话还是那么地没有分寸,不由得收敛笑意,板起脸来。
林汀和周世襄就像老鼠和猫,虽然这老鼠总想跟猫过日子,但总要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要命丧虎口。
这林二公子,因幼时被周长官救过命,所以对他又爱又敬,又怕又离不开。
因此一直想在周世襄面前能表露本性,但又怕真实的自己让人难以接受,所以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想象,他时常要给自己戴上面具,不说知书达理,但至少要装出一副人样。
许周二人谈着闲话,缓步走到草亭之下,只听程幼宜小声问:“咱们还比吗?”
林汀瞥一眼底下的周世襄,毫不犹豫地说:“不比了,算你厉害。”
“赢得不废吹灰之力!”程幼宜将枪一扔,跳下亭子阶梯,一把抱住许则韫蹭了蹭:“还以为你要多晚来呢!”
林汀手忙脚乱地接住枪,被周世襄看得蛮不好意思,将枪收好,也走下阶梯去,脸上挤出极为标准的露齿笑:“你们来啦!”
许则韫说道:“再不来,你们要把蜀珩的院子给掀了。”
“没有!”林汀看着周世襄的眼色,笑得失去灵魂:“过两天要去找厉东瀛,我们练练枪。再说了,今天来不就是讨论的吗?”
周世襄正了正脸色:“正是,许先生叫我来给你们查漏补缺。”
“那可好了。”
林汀和周世襄一齐上阶梯,许则韫和程幼宜跟在他们身后,等众人落座,周世襄这才开口:“不知道程小姐枪法如何?”
“你看看。”程幼宜爽利起身,伸手向林汀讨枪,接着站到亭子口,瞄准草人抬手一枪,正中胸口。
周世襄极为赞许地拍手:“程小姐真是一把好手。”而后转向林汀:“你输得不冤嘛。”
林汀有些不服气,起身去拿枪,这次打的是头。
许则韫看得心惊,心道这要是厉东瀛就好了,也不用再费事一次。
“你也不错。”周世襄称赞林汀,眼神中闪烁出温柔而怜惜的光。
二人枪法不分上下,对彼此都很服气,程幼宜记得赌注,拱手笑道:“还你一句算你厉害。”
回到座位上,许则韫已经铺开随身携带的图画,是他和许唯实地观测后用比例尺画的街道和餐馆内部图,以方便周世襄帮助他们完善计划。
林汀向四下张望一圈,见不到钟蜀珩的身影,问道:“他人呢?”
“先前来电话说府里有事抽不开身。”许则韫铺开街道图,用手指着街口画x的地方:“这是厉东瀛进出的必经之地,程玉反对我们杀他,算作一个不稳定因素,所以如果能在这个路口设伏,是最好的。”
程幼宜想到程玉昨晚的话和阻拦自己的行为,默认了许则韫的说法:“周长官怎么看?”
周世襄在脑海中具体化出街道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是不行,但射击上难度更高一些。”
“我们行吗?”
周世襄对此不太确定:“小林昨晚打草惊蛇,厉东瀛今早出行,身后跟着八个特务,全是日本大使馆的好手。你们要在这里动手,一来时间必须精准,二来射击方位和手法也不能儿戏,需要提前踩点试验。”
为防程幼宜和林汀没听明白,许则韫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算准时间在这里设置路障,让他过不去,但这是闹市,你们只会使□□,枪一响位置暴露,九死一生。”
“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去虹口区,我们要提前弄出动静,必须封路才能实行下一步。”
程幼宜听罢,灵光一现:“卖假消息,制造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