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许则韫沉吟半晌,盯着程幼宜的眼睛,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这几个月你先好好养身体,一切事情等大哥回来再说。”伸手轻抚程幼宜的脸,他问道:“这样好不好?”
程幼宜知道他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跟他犟是犟不过的,再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先养好了,再从长计议也不迟。厉东瀛就在沪城,谅他也跑不远,更何况自己已经伤他两次,没能得手,要是大哥不回来,恐怕怎么也找不到机会下手了。
程幼宜点点头,笑嘻嘻地说:“都听你的。”然后张开双臂一下扑去抱住许则韫,在他胸口蹭蹭:“我好想你,每天都在想,每时每刻都在想。”
许则韫看着程幼宜乖巧的样子,跟从前是半分也不像了,饶是她已经讲过自己的遭遇,他还是想象不出这些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尤其是在日本大使馆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每天对着四面空墙,睡在地上。
用劲抱紧程幼宜,许则韫不住地抚着她的后脑。忽然哽咽道:“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眼泪汇到他的下巴颏,变成一滴滴透明的水珠,程幼宜抬眼看到,好像里面装着自己。一时之间十分动容,紧紧拥抱着他。
许则韫吸了吸鼻子,接着说:“在你去厉府那天,我在街上遇见厉东瀛,当时你就在车里。他说是日本人送给他的,问我要不要看。”许则韫越说越是悔恨,气息渐渐粗重起来:“那时我刚给你办完葬礼,怎么有心理会他的事,我就说下次,结果错过了你。”
程幼宜低低嗯了一声:“我也看到你了,可是我不敢下去。”至于为什么不敢,她没说明白,半晌后才问:“那你胸前别着的小白花,是因为我吗?”
许则韫点点头,脸上没有情绪:“他骗所有人说你死了。”
程幼宜弄不清楚也无心弄清楚厉东瀛到底做了些什么,因为事情已经过去,再追究也没意义。于是怀着养伤报仇的心思,在许府住下。
半个月后,她的伤养得七七八八,不必再上药吃药了,于是给程玉去了电话,在电话中细细讲述了这些日子在日本使馆和厉府的遭遇,但毕竟程玉是男人,有一些私隐之事,讲得较为粗略隐晦,也不知他听懂没有。
比起向许则韫哭诉那一场,和程玉说话时,程幼宜的心境已经大不一样,平静沉稳,似乎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没有在话中表达多少个人情绪。
程玉远在南京,通过电话,都能感受到她的淡漠,因此心疼不已,却只好嘱托许则韫多加照顾,最后才透露一句,自己正在争取回沪城工作的机会。
程幼宜挂断电话,觉得心里的石头终于有一颗落地,接下来便是陆虞,她现在和青帮头目打得火热,万一自己说了她也脱不了身怎么说呢?所以觉得这件事情不能只打电话,得当面说。
怀着心事过了两天,许则韫终于发现了程幼宜的不对劲,误以为她是发愁怎么“死而复生”,便准备在傍晚时分的饭桌上商量这件事。当时程幼宜正拿着筷子,对着面前的一笼蟹黄汤包发呆,许则韫忽然把筷子一放,凑上去问:“你要不要登报订婚?”
程幼宜已经,筷子从手中滑落,张大嘴瞪大眼:“啊?怎么突然说这个?”
许则韫捡起筷子,满不在意的说:“我以为你在想怎么重生呢。”
程幼宜点点头:“是,但更要紧的是虞虞和徐-州的事。”
“嗯。他俩的事我倒有所耳闻。”
“听说虞虞以为青帮追杀我,为了救我才答应了徐-州的请求?”
许则韫听到这番说辞,简直就要笑掉大牙:“陆虞小姐对你有情有义不假,但和徐-州在一起,跟你没多少关系。”于是用手指点了程幼宜的额头:“徐-州和我是牌友,一坐上牌桌,什么都要说的,他们是一见钟情啊。你个傻女!”
程幼宜虽然心里还有疑虑,但觉得既然是陆虞的选择,跟自己关系不大,想必是真正喜欢,也轮不到自己多费口舌。随即又气哼哼的,喝了一口汤:“我觉得徐-州配不上她。”
许则韫脑子里浮现出徐-州在牌桌上和吃饭时的样子,不由得点点头:“确实。”
程幼宜有些发愁:“那我该怎么办呢?”
许则韫随即领会她的意思:“各花入各眼,棒打鸳鸯可不行!”
“烦死了。”
“我有个办法。”
程幼宜听后,满眼闪着金光:“怎么办?”
“我带你去打牌。”
刚说完这句话,许则韫就接到钟蜀珩的外宅来的电话,那里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平日里用于他们操办舞会、打牌消遣,以及商量事情。
敲定好时间,程幼宜吃完饭,上楼休息了一会儿,两人便驱车前往。
钟邸位于法租界的一处洋人社区,是一座两进的中式小院,外面看着清静,里边却是热闹,每天都会有个一两桌人来此处打牌,由于钟蜀珩包养的戏子夏默吟住在这里,所以通常是由他俩作陪。
今晚一桌打牌的分别的钟蜀珩、林汀、徐州、许则韫,而作陪的就是夏默吟、陆虞和程幼宜。
程许二人到时,除了徐-州和陆虞,其他人都到了,吸烟的吸烟,喝茶的喝茶,只有夏默吟静静坐着——此人是沪上名伶,虽为男子,却生得极为娇美,小头小脸,牛奶皮肤,一双凤目微微吊起,端的柔情似水。钟蜀珩原是他的票友,但他生来有点菟丝花的性质,所以索性跟了他,住在这里替他交际。
头一次见许则韫带人来,夏默吟眼前一亮,迎了上去:“许先生这是?来,快坐快坐。”引着二人落座,接着笑道:“也不替我们介绍介绍。”
林汀原本站在窗前抽烟,听到许则韫来,一回身,映入眼帘的却是程幼宜。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这时还是心头一震,这可是他的挚友啊!
熄灭手中的烟,林汀快步走到二人身边,上下打量着程幼宜,先是惊讶,后是喜悦,如此对望着,就像两只小动物遇到同类,正在对脑电波,看得身边人极为困惑。约莫有一弹指的功夫,他们才相视大笑,然后抱住彼此。
“太好了,你还活着!”
程幼宜笑道:“谢谢你,送我去见我爹。”
许则韫丝毫没有吃醋的意思,只是站在一旁看。
钟蜀珩作为林汀的好友,自然知道他对程幼宜的帮助,所以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也很为他们高兴,只有夏默吟,什么也不知道,只剩下满头雾水。
许则韫见他们抱得够久了,这才拍了拍程幼宜的后背:“见到就好,你们有话坐下来说。”接着回头问道:“蜀珩,陆虞小姐来吗?”
由于这里大多是藤椅,林汀和程幼宜只好稍远一点的沙发上叙旧。
钟蜀珩点点头:“不知道呢,徐-州一坐下来就不走,陆虞那么养生,恐怕不会跟着他来点灯熬油。”
“小程,你知道周跟我说你还活着的时候我多激动吗?”林汀握着程幼宜的手:“我都想自己去厉府找你了!”
程幼宜毫不顾忌地把手抽出来,啧了一声:“激动归激动,咱们保持点距离。”然后瞥许则韫一眼。
林汀顿时恍然大悟,把手收回去,两手交叉放在身前:“也是也是,你们什么时候订婚啊?”
程幼宜摇摇头:“刚回来几天,等先解决了厉东瀛再说吧。”
“别这样。”林汀一掌按住程幼宜一边肩膀:“我学长对你的情意你是知道的,不是说好要以命相酬吗?”
“原来你是来逼婚了。”程幼宜伸手指着林汀:“厉东瀛把我爸爸害死了,我不杀了他没法走到下一程。”
所谓下一程,就是结婚生子。
许则韫看到,走去在程幼宜身边坐下,用手按下她的手指:“小程,别这样,太不礼貌了。”
程幼宜规规矩矩把手放下,脸上忽然飞起两团红云。
林汀见状,眼中映出笑意:“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早晚都有那一天的。”
“哪一天?”程幼宜和许则韫异口同声。
林汀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头对他们笑道:“订婚结婚生孩子,都记得请我,我做你们孩子的干爹,怎么样?”
许则韫听得心花怒放,跟着起身,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那个家我做不了主,都听她的。”
伸出手,放到程幼宜面前,程幼宜抬眼白他们一人一眼,从善如流地把手放进许则韫掌心里:“我小孩只认周长官做干爹。”然后对着林汀飞快做了个鬼脸,随即恢复如常。
林汀心道,那不就跟认我一样,但是嘴上却不落下风:“那礼物也都让他准备去吧。”
这时从屋外传来一男一女爽朗的笑声,门上的珠帘被人掀开,一道清脆的女声说道:“周长官可真够倒霉的,人不在这里却被你们安排得妥妥帖帖。”
程幼宜听到熟悉的声音,猛一回头,正是陆虞和徐州挽臂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