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横山有纪从地上坐起来,愤怒地望着程幼宜,见她像煮透的面条似的,浑身瘫软地靠在衣柜上,手上的伤口裂开也不为所动,忽然就不那么气了。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黑色的和服扔在她面前:“穿好,我去给你叫护士。”
程幼宜静坐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满心都在想,东瀛前脚刚走,这个日本女人就对自己动手动脚,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既然家回不去,那么撒撒娇,把自己从使馆里先移出去才是正经,免得哪天被人害死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打定主意,程幼宜的肚子叫了几声,看着身旁的和服,心里真是百感交集,虽然刚才没有吃亏,可心里总过不去,这个女人,她怎么能打我耳光呢?可是细想之下,东瀛没在这里,自己抗议也没用,只好是起来把衣裳换上,刚好护士过来包扎,两人便一起去别的院子吃饭。
午后,横山有纪外出公干,把程幼宜扔在使馆之内,派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把活动范围锁定在后院之中,除了几个说中文磕磕巴巴的日本姑娘,别的人一概见不到。
程幼宜对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深以为然,要是早些学会日语,自己现在也不至于像傻子一样被困在这里两眼一抹黑,外面的消息半句也套不出来。想到东瀛和这些人沟通全用日语,像有意防着自己,于是在心里拿定主意,非得找几本日语教材看看不可。
坐在回廊下想了半天,程幼宜忽然向近处的日本小姑娘招招手,笑道:“canyouspeakenglish”
小姑娘摆摆手,嘴巴一动说道:“颇尔。”
程幼宜眯着眼,在脑海中把与这个次发音相近的单词都想了一遍,然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问:“poor?”
“yep!”
程幼宜心道日式英语可太难懂了,但这时也没闲心纠结这些了,单是说:“doyouhavetaday’spaper”小姑娘点点头,程幼宜接着说:“i’dlikeanewspaper,please”
小姑娘二话没说,起身领着她走到一处僻静的书房之中,指着桌子:“here”
程幼宜走到红木书桌旁,看到桌上摆着几叠文件,右上角随手叠着几张报纸,显然是被人看过的。屋内墙上挂着许多照片,程幼宜凑上去看,其中几张都有厉东瀛的身影,甚至在一张六人合照之中,厉东瀛站在最中间。
脑子里转了转,万一这里不许别人进来,留小姑娘在这里,被人发现岂不是会连累她,于是程幼宜拿起桌上的几张报纸用英文对她说道:“我们出去吧。”等到院子里,程幼宜接着说:“看完这些报纸我再找你。”然后一路回了房间。
程幼宜拿了两张自己失踪期间的报纸,头版头条都与程家有关,一则是前沪城警司欲用天价保释父亲,程府所用钱财系民脂民膏;二则是许程联姻,二小姐无故失踪。两则新闻里都不乏抹黑程府的言论,程幼宜看得捏紧报纸,而后又觉得释然,这些记者也是为了糊口,把文章写得越离谱越能引起讨论,把控舆论方向,人心向背。
沿着报纸往下看,程幼宜看到最后一版右上角是寻人启事,答谢金额高达一万美金。定睛一看,原来是许则韫发布的信息,上面附着一张两人在惠州时的合照。程幼宜鼻子一酸,眼泪掉在报纸上面,压低声音哭起来,此时此刻,她真是回家,和哥哥在一起,还有则韫陪着。可是她也并不为那一晚偷跑出门而后悔。
看完报纸,程幼宜沿着原路返回刚才的书房,正要出门之时,听见隔壁房间一男一女正在说话。那女生说话是典型的沪城口音,又软又嗲,每说一句话,都像撒娇似的;而那男人的声音,正是那天追赶自己跳河的人。
那一晚,程幼宜便觉得横山信玄这个名字耳熟,可是怎么也想不出来,直到现在还困惑。这时听到这人在隔壁房间说话,顿时起了听墙根的心思。
“你怎么受伤的呀?”姑娘的语气很是焦急:“上周不还好好的吗?”
横山信玄叹一口气:“三天前去抓一个逃跑的犯人,没当心被她给打了。”
“什么犯人?”
“跟你大哥林思渡救的那家人有关。”
那姑娘闻言很是气愤,一把将杯子磕在桌面上:“大哥真的太讨厌了!”接着声音就小下去,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被程幼宜打的吗?听说她失踪了。”
听到这里,程幼宜似乎想到什么,日本大使馆拉拢程府不成,现在又想拉拢林府,虽然林督理并不搭理,可耐不住他的大儿子和三女儿林乐筠都是亲日派。程幼宜眯着眼咬了咬牙,已然对此大为光火,怪不得横山信玄的名字耳熟,原来从去年开始,大学社团里就在传林乐筠与横山的绯闻。如今一听,倒不是绯闻,这两人真正是恋人。
横山抱怨道:“林督理和周世襄都不愿意跟大使见面,现在你大哥又救程府,我们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林思渡出入虹口各地界,从未被日本人刁难,乃是日本人拉拢林督理不成,对林汀又不了解,只能从他这个庶长子下手。因为林思渡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也不愿失去这个助力,所以经常出入日本人的地界,以示关系。
“对不起。”林乐筠没头没脑的解释道:“父亲待我从来不如小哥亲厚,但眼下父亲在病中,只有大哥能做家里的主。”
横山信玄闷哼一声,并没有什么好语气:“我们已经是恋人,却要这样偷偷摸摸。”
程幼宜在心里暗笑,这林三小姐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呢。以前一起上学的时候功课那样好,如今却被东洋男人骗得团团转,可惜自己和她也就是点头之交,不然现在走出去撕开横山信玄的真面目,也能让她不受骗啊!
无奈林乐筠丝毫没有察觉出横山的目的,只是解释:“我也不想这样,可我们的关系要是公开出去,我父亲不杀了你也会打断我的腿。”
“你就不能为我勇敢一次吗?”
程幼宜听着他们的对白,觉得像文明戏似的,真是太有意思了!横山抱着接近林家的目的,对林乐筠使了一出美人计,然而她还乐在其中,完全失去理智。
林乐筠心里不好受,说话带着哭腔:“我去下盥洗室。”
横山信玄冷冷地说:“出门右转。”
程幼宜走到门旁,朝外看了看,往自己这里不就是右拐吗,于是决定冒个险,让林乐筠给自己带个消息。刚要出门,一想到林乐筠刚才对待横山信玄的态度,便打心底里认为这次冒险只会给自己带来无谓的伤害——坠入爱河的女人,只会越来越蠢,要想骗过身边本就不爱她的男人,更是难上加难。
一分钟后,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皮鞋踩在木地板上有“踏踏”声,程幼宜猜测来的人是个男性。果不其然,隔壁又是日语对话,说话人是厉东瀛。
程幼宜看到墙上的照片,又在书桌上的文件夹翻了翻,文件批注中英文夹杂,字迹方正清瘦,像是东瀛的手笔。思忖着他已经走到隔壁,不进书房几乎不可能,自己得在他发现之前先走才是,否则被他起了戒心,再想这么在院子里乱逛可就难了。
刚要推门,东瀛已经出了隔壁的房门,走了两步,停在书房门外,玻璃窗上映着他的身影,程幼宜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忽而听见林乐筠的声音,甜甜的:“厉先生好。”
程幼宜在书房内环顾一圈,压根没有藏身的地方,想到实在不行只能跳窗,可是往外一看,院子里站着几个保护东瀛的特务,这下是里外夹击,生路全无。
厉东瀛转身,笑道:“三小姐好,贵府对我师傅一家的帮助在下铭记于心,将来要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您尽管讲。”然后伸出手,跟她握了一握。
林乐筠家教不错,并不借此邀功,单是说:“可恨程幼宜打伤横山先生的腿,等有机会,我定要好好教育她那个未婚夫许先生。”
程幼宜无心忧虑许则韫是不是真的会被教训,当下看到书桌下还算能够藏身,一秒不耽搁就钻了进去。
只听厉东瀛笑道:“好好好,许则韫骗我师妹,早该被教训了。”
林乐筠原本还要发几句程幼宜的牢骚,但是横山说厉东瀛很得日本方面长官的重视,眼下虽然身份不公开,但他是横山姐弟的顶头上司,此时听到他对程幼宜叫得亲热,绕是林家的三小姐,她也很是识趣地把话放回肚子里,免得惹他不快,在背后给横山信玄穿小鞋。
“厉先生对程小姐真是情深义重。”林乐筠话中带刺:“程府破落成这样还不离不弃。”
厉东瀛对程府感情深厚,那里也是他长大的地方,哪里容得旁人胡说,当下推推眼镜,略歪着头看着她:“三小姐这句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这句话虽然说得平静如水,可程幼宜在屋里,也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火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