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林乐筠觉得厉东瀛在阴阳怪气,一时气闷,却不好发作,只能捏着拳头在心里把他打个半死,然而脸面上还是要笑着解释:“没什么意思,只是外界对程家的评价。”
厉东瀛朝书房的门上瞧一眼,朗声笑道:“三小姐可要当心祸从口出啊。”接着眉毛一挑,转身要走。
听到这二人闹不愉快,横山信玄连忙瘸着腿从房间里走出去,大叫:“东瀛先生息怒,三小姐只是听外面那些人说”
厉东瀛冷笑一声:“不妨事,小姑娘学舌几句。”然后推门而入。
听到脚步声走到书桌前停下,程幼宜在下面趴着,一动也不敢动,身子都有些僵硬了。厉东瀛站在原地足有十秒,期间看了桌上的报纸,发现那则寻人启事上有水渍,用手摸了摸,认为应该是眼泪。
走到桌后坐下,厉东瀛的脚就在程幼宜面前,程幼宜觉得很不对劲,他不看文件不看报,坐在这里只为了发呆?
其实刚才听到厉东瀛和林乐筠拌嘴的时候,程幼宜心里是开心的,起码这个师兄还没有忘记昔日和程府的情分,但他绝算不上好人。
厉东瀛冷不丁地问:“你心里难过了?”
程幼宜脑子里嗡地炸开了,她自认为躲在下面,连大气也没有喘一口,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的。她是很难过,于是从桌子下面钻出来,掸掸衣服上的灰尘,有些窘迫:“我看了报纸,原来全沪城都在声讨我家搜刮民脂民膏。”
“我让他们把报纸藏到这里来,你也敢跑来找?”厉东瀛拿着报纸,坐在位置上,面上全然看不出表情。
程幼宜收拢手脚,毫无征兆地流下两行眼泪,半跪在厉东瀛面前:“师兄,你就不能让我待在别处吗?他们说话我都听不懂!”
厉东瀛看她哭得梨花带雨,觉得事情不对,怕自己心软,只好把头扭向别处:“你一出去那些人就找到你了。”
“做妹妹的以前对你有得罪,你非要在这关头和我计较吗
?”
“我什么时候跟你计较过?”厉东瀛用手抚着她半边脸笑道:“师兄只想把你藏起来,让他们都找不到你。”
话音刚落,程幼宜满心诧异,这是要把我困死在身边啊?于是继续哭喊道:“我失踪三日,父亲又没归家,您就忍心让我大哥一个人料理那些事?”
厉东瀛把她从地上搀起来,坐在自己大腿之上,从身前上下扫视一遍,夸赞道:“你穿和服也好看。”然后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用帕子给她擦眼泪:“那些事不要再说了,我生气了可要打你。”
程幼宜从未和他如此亲近,觉得如此行事失了分寸,当下就要站起来,又被按回去坐下。这回他手上的力道大上许多,眼神也凌厉起来,有种不容抗拒的意味。
这无疑是冒犯,此时想到和自己做过这些事情的许则韫,程幼宜忽然又气又愧,加大了挣扎的力度:“你放开我。”
厉东瀛看到她眼中的嫌弃,竭力压下心中的怒火,一手用力拿住她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把她抱着放上书桌按着。
程幼宜暗道事情不妙,上半身却在他的控制下动弹不得,只能双脚乱踢,但毫无作用。
身体被罩在厉东瀛的身影之中,眼见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程幼宜心里慌了神,知道撒娇卖乖已经没用,只能破口大骂:“离我远点!不准你这样”话音未落,已被人堵住唇舌,像海豹顶球似的,进退几次。
程幼宜惊得愣了一秒,随即发动身上的力气要把他推开,然而男性对女性在力量上是碾压式的胜利,程幼宜这点力道对他来说不像反抗,反而像欲拒还迎。
厉东瀛搂着她纤细的腰身,动作忽然停下来,然后松开捏住她双腕的手,摘下眼镜后继续发起进攻。而后厉东瀛嘴上吃痛,大叫一声,殷红的血液顺着嘴唇滴到白衬衫上,他顿了一下,随即一耳光狠狠甩在程幼宜脸上。
程幼宜被打得耳鸣,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厉东瀛狼狈的样子,不住喘着粗气,眼泪忽然开闸一样往外流。
她生来要强,从前即便是哭,也是躲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如今躲无可躲,只好压着声音,抽抽噎噎的。
声音传进厉东瀛耳朵里,就像紧箍咒似的,直听得他心烦、头疼。用手擦去嘴上的血迹,厉东瀛指着程幼宜喝道:“我喜欢你,你偏不肯正眼瞧我!来了个许则韫,你们才认识几天就要谈婚论嫁,我怎么能接受?你告诉我。”
程幼宜无心理会自己被打那半张脸,而后仰起头控制着自己的眼泪:“我从没求着你喜欢我。”
厉东瀛恼羞成怒,上前用手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程幼宜的半张脸疼得厉害,眼泪又往下滑,她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只想回家。”说话时声音微微有些发抖,显见是又要哭。
“你要回去做什么?”厉东瀛手一甩,从地上站起来:“你就是想去见许则韫吧。”
程幼宜从地上站起来:“父亲被人陷害,家里掏空家底也赎不出来,我要报仇。”上前拉住厉东瀛的衣袖:“你要是还顾念我们昔日一起长大的情分,就让我回去。”
厉东瀛望着程幼宜,眼中充满怜爱,满心的话到了嘴边,说出来的都不是想说的那句:“师傅已经去了,程玉也被革职查办,再过几天你家会被国府查收,你心心念念的许先生,因为和这件事牵扯过多,名下许多处产业的资金都被冻结了。”然后他便拍拍程幼宜的手,略带哽咽地说:“正是因为顾念昔日的情分,我才不让你回去。”
陡然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程幼宜顿时觉得头昏脑涨,眼前发白,身体向后一倒,便被厉东瀛扶住。强撑着要起来,厉东瀛却不让,单是说:“我抱你去休息。”然后打个横抱,一路回到她先前的房间之中。
程幼宜倒在床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梦中她看到许多以往的事情:
自己尚为年幼时,父女俩一道出门,坐在黄包车上遇到刺杀,车夫被人一枪打死,父亲把她紧紧护在身下,对刺客恳求道:“求求你,放了我的孩子。”
后来是她七八岁上,有一夜胸口生疼,半夜三更合不上眼,那时在乡下老家,父亲急得顾不上叫上管家,便领着她出门寻医,父亲背着她走了两三里地,问道:“囡囡,以后爹老了你会不会背我去求医?”
她用手紧紧搂住父亲的脖子,望着天上的月亮甜甜地笑起来:“爹爹现在背我,以后我背爹爹,我陪着爹爹。”
父亲打趣道:“要是你未来的婆家不许爹爹跟着呢?”
“那我就不嫁了!我要陪爹爹一辈子。”
父亲的笑声回荡在乡间的小路上。
接着她回到一个月前,和许则韫离开沪城时的光景,在书房之中,父亲坐着,她半蹲在父亲身前:“爹,我第一次不在家中过年,您想我就给我打电话。”
父亲轻柔地抚着她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女儿长大了,要像小鸟一样飞得又高又远。”
她在梦中说她不想飞,可是这一幕已然完结,最后这个梦只剩下父亲在狱中那个平静而温柔的眼神。
只是那时并想不到,这一眼便是永别。
程幼宜眼角挂着泪醒来,猛地从床上弹起,失魂落魄地坐着喘气,不说话。厉东瀛趴在床边,随后醒来,见程幼宜不哭不闹,这才着急起来:“师妹,你哭吧。”
程幼宜毫无反应,只是望着自己的手发呆。
“你哭啊!你这样憋着会憋出病的。”
正是深夜,厉东瀛跑出门去叫医生,程幼宜下床推开窗户,一向怕寒的她,被这深冬的风迎面刮着,却动也不动。而后胸口一阵抽痛,她便跪倒在地上干呕,却连一口酸水也没呕出来。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程幼宜想要起身,却身体失重使不上力,结结实实摔倒在地上。身体的疼痛已然不及心痛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她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又倒下去,这次再也没力气要爬起来。
厉东瀛推开门,见窗户开着,心里暗叫不好,她铁定是听见师傅去世的消息,悲痛不已,但没有发泄出来而导致的急火攻心,再这么下去非得害一场大病不可。
这是后悔不已,自己为什么急着告诉她那一连串的坏消息。
就她那个驴脾气,铁了心要走,只怕用什么手段也留不住。
厉东瀛抱起程幼宜轻放在床上,见她面无表情,却如土色,顾忌有外人在,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是问医生:“她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医生摇摇头:“悲伤过度,隐忍不发,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那么你先给她开一些安神药吧。”
程幼宜极为吃力地扯起嘴角,弯出一个向上的弧度:“你也学医,为什么不亲自给我看病?”
医生拉上房门出去,厉东瀛望着程幼宜,淡淡地说:“我医不活人。”
“可是你救过则韫。”
厉东瀛解释道:“那不是救,只是我娘给我的一颗犀角珠。”
“我只吃你给我抓的药。”
“我手里医死过很多人。”
程幼宜合上眼,懒得再看他鳄鱼掉眼泪的戏码,平静地问:“小蓉的父母也是死在你手里?”
厉东瀛不明就里,思忖半晌,略略有些不耐烦:“很多人都死在我手里,不知道你说的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