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许则韫带着程幼宜在过年期间住进饭店,广州城各家小报都想从中挖出消息,但好在他俩机灵,在城里绕了几圈,便将尾巴给甩掉了。等到两人真正进入包房之中躺下,已是晚上十一点半。跑了一天,都已身心俱疲。
两人倒在床上,关上灯,屋内黑漆漆一片,静得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因为许则韫和许会长吵架,程幼宜十分疑心那是因为自己,所以打了半天腹稿,终于开口:“则韫,你为什么今天要走?”
许则韫将一只手臂放到额头上,叹气道:“我怕你在我家不自在。”
此话属实,自打程幼宜知道家里失事一来,走到哪里都觉得别人带着有色眼镜看她。尤其是这几天在许家,瞧见别人笑一笑、咬耳朵,也会觉得对方是在讨论自己,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商人自来无利不起早,许家也是一样。程幼宜想着身旁躺着的许则韫,他在沪城也无根基,有钱无势,再与自己纠缠恐怕要惹祸上身。是故拿定主意等回到沪城,他们就得分道扬镳。
“谢谢你。”程幼宜感谢他的体贴,接着说:“许家要在沪城开疆拓土,程家帮不上你的忙。万幸我们的事还未摆上明面,等回沪城,你自听你父亲的话,不必管我,别人在背后也不能指摘你。”
许则韫侧身看着她,眼前只有模糊的身影,听她要放弃这段关系,却异常冷静:“我心里有你,干什么要听我父亲的话?”
程幼宜一怔,嗔怪道:“不怪别人说你反骨仔。”
许则韫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说:“无论你往后是不是程家二小姐,我都真心爱着你,想要娶你。”
程幼宜捏一捏他的手,望着天花板很是僵硬地笑一声:“可是往后我要做的事,许家帮不了我。”自打知道父亲下落不明以后,程幼宜便拿定主意要为父亲报仇,所以她知道自己再也过不了太平日子,眼下和许则韫的一切都将成为梦幻泡影。
许则韫听了,心里跳得厉害,只问:“你就非要报仇不可吗?”
“杀父之仇,焉能不报?”程幼宜话说完,将许则韫的手拂开,背过身去,接着说:“我知道你期望布衣饭菜可乐终身的日子,但我给不了你。”
许则韫不死心,跟过去从身后环住她,很是眷恋地在她耳边像小狗一样蹭了几下,低声道:“自我知道程伯伯出事以后,我便知道你不会再是以前的小程了。你要报仇,我自知能给你的帮助有限,不如林汀,也不如厉东瀛,可我还是想留在你身边。”
程幼宜叹道:“是啊,我再也不会是刚认识你时意气风发的小程了。”她转身,抱住许则韫,在他脸颊亲了亲,而后捧起他的脸:“我不想让你跟我以身犯险。”
许则韫因为从不看轻她的能力,所以对现在他们之间男女换位的关系也感到适应,真说起来,自己还不如她经历得多。于是垂下头,思忖半晌,忽然说:“哪怕倾尽所有,我也要帮你做成想做的事。”
程幼宜抱紧了他,两人面颊和身体紧贴着,只听他低声道:“小程,我是真的爱你。”
听到这话,程幼宜的心似乎柔软不少,可她还是不想让许则韫跟自己去以身犯险,于是拿定主意,等回到沪城再悄然消失。又因为不想把沉重的话题继续下去,所以转移话题:“你爱我没用,许家已然对我弃之如敝履。”
许则韫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介意家里人对她的看法,可父亲不想引火烧身确是事实,他不好辩驳什么,单是说:“如果你只是幼宜,那他们便都很喜欢你。但你姓程,程家如今的事态已经超出许家能够染指的范围,他们便不敢再喜欢你。”
“是啊是啊!”程幼宜望着墙壁,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既然无利可图,又怎么会”
许则韫对她很是抱歉,可是父亲想保全许家也没什么错。只好解释道:“可是你我之间,我早已不讲利益二字。”
在觉得自己被世界所抛弃的时候,听到这样甜蜜的告白,程幼宜被治愈了,心情变得异常轻快,而后许则韫用一手抚着她的后脑,对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从前想过,你的双手沾满血腥,我接受不了。可就从刚才开始,我下定决心,不论你往后如何处境,如何做人,我都不会背弃你,永远不会。”
程幼宜什么也没说,只是吻他。二人呼吸越来越重,程幼宜引着他的手去到腰间,正要解开纽扣,却觉得不对劲。
临门一脚,许则韫要撤退。他极温柔的将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抬头注目:“我等你。”
等我报完仇?程幼宜暗自发笑,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着呢。于是问他:“你真想娶我?”
“我爱你,自然要娶你。”
程幼宜黑暗中摸着他的头,那头发一根根硬得扎手,她忽然使劲拍了一下:“愣头青。”
许则韫却说:“我相信只要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
“而你也是我的灵山。”
程幼宜和许则韫一到沪城火车站,就来了三拨人要接走程幼宜。这两人一路舟车劳顿,原本已是疲惫不堪,但由于特殊时期,许则韫对她的事情半分不敢懈怠,一一问清来人是谁以后,谁也不信,只让自家司机送他们回程府。
程幼宜这一走,不过一个月不到的光景,沪上湿冷刺骨,她穿月白色云肩旗袍,披着斗篷,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几乎密不透风,许则韫一身哔叽西装,和她相配,却不会冷。
傍晚时分,天色灰蒙蒙的,两人站在程府门前,从心里生出一阵惶恐,总觉得这府门就是一张大口,人一被吃进去就很可能骨头渣子都不剩。门房并没有听差,程幼宜自顾自推门进去,觉得很不对劲,满园子竟一个下人都看不到。
许则韫提着两个箱子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竟然有些吃力,不久背心里就冒出细汗,及至客厅,他放下箱子擦汗:“大白天的,怎么家里没人?”
“大哥!”程幼宜快步跑上楼梯,放开嗓子喊:“父亲!大哥!”见无人应声,又跑去各人房间和书房寻找,都不见人影。饶是前些日子做了多大的心理建设,这会儿也是真的慌了,越找越想流泪。
许则韫在外围绕一圈,等走到厨房之中,终于看到一个坐着烧火的中年妇女,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走到那人面前才问:“家里人呢?”
妇人吓得从地上站起来,很是惊慌地喊道:“许先生!”而后躬着身子回他:“老爷一出事,家里人都跑得差不多了。”
许则韫觉得大事不妙,接着又问:“你家大爷在哪里?”
妇人只敢望着自己的脚尖,默了半晌,很是不情愿的说:“去配合调查了。”
许则韫满心困惑之下,想着自己帮不上程玉,先把府里的秩序重建起来才是,便跑去找程幼宜,跟她说了刚才所得的消息。两个人坐在客厅之中,程幼宜提议许则韫给许家在沪城的人问问情况。
电话接通,许则韫听了半天,满面愁容地向程幼宜复述:“程伯伯被人弹劾后,外出失踪,已有十天之久,生死未明。这几天程玉也被暂停手头事务,配合有关部门调查,一会儿就回来。”
程幼宜瘫在沙发上,霎时鼻子一酸,从无声地流泪渐渐转变为啜泣,脑子乱得像浆糊一样,想救人,却不知从何救起。
许则韫揽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哭,感觉到她身体抽动,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单是想着,程伯伯已经失踪多日,只怕已不在人士,不如先让程玉脱困,兄妹俩再一起出主意。轻拍几下她的背心,低头说:“目前应该以你大哥的事为重,咱们前些日子不在沪城,两眼一抹黑。眼下要救程伯伯,你大哥的消息最准确。”
程幼宜抬起头,强作镇定将眼泪擦干,拿定主意无论如何,父亲和哥哥总得救一个。
跑到客厅边上拨通电话,刚响一声便有人接起:“你好,这里是林公馆。”
“你好,我是程幼宜,请叫小林先生听电话。”
电话那头却说:“少爷不在,您有事方便先告诉我,我替您转达。”
程幼宜对林汀有天然的信任,当即便说:“小林先生在时请他回个电话。”
那人应下声,程幼宜挂断电话。
许则韫在一旁听着,暗想林汀那样不吝的性格,难道也要在这件事中避嫌吗?但又不好打击程幼宜的信心,只好说道:“听说林督理和程伯伯曾有意给你和林汀牵线,不如你明日登门拜会,或可请他出手相帮,那岂不是比林汀更有用。”
程幼宜认为这提议很好,可难就难在,她从未见过林督理。想到这里,她急得在屋里踱来踱去,嘴里念叨着:“我短发就是为着不见林汀而剪的,他能容我,他爹可容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