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匆匆几个月过去,其实程幼宜对许则韫的喜欢已经不如初见时那样浓郁了,只是近来忙于各种琐事,连她都很难想起原来自己还爱着一个人。
同那些爱情至上主义者不同,程幼宜从来不会觉得爱一个人有多么了不起。因为她从小就知道,爱情如烈酒,会烧得人面红耳赤,而她是个滴酒不沾的人,自然不能体味爱情带来的高烧。
所以她对许则韫的喜欢,其实就跟苏州冬酿的桂花酒一样,不浓不烈,饮下去也带不来高烧,只有点淡淡的回甘。
但先前程幼宜总以为许则韫避着自己,难免就会因为不甘心而生出很多粉红泡泡的心思,想用怎样的手段抓住他的心,又怎样能和他结婚生子,这些想法,都出现在她的日记里,显得那样天真纯情。
如今听顾荷说许则韫爱自己,她除了反应不过来,还有一种意外之感,失而复得之感,虽然从未得到过。
约莫一弹指的功夫,程幼宜方才反应过来,将手中的刀叉放下,她凑过去问:“此话当真?”说话时脸上的喜悦之情难以掩盖。
这表情深深刺痛了顾荷,原来是自己一厢情愿,他们两个一直是郎情妾意,真是害得自己好苦啊!她强忍着满心不适,使自己看起来像正常的神情,强挤出笑意:“当然是真的。”她一边说,一边学出程幼宜对自己的样子:“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撬开他的嘴!”
“这么说来,我还该多谢顾小姐了。”程幼宜调笑着望向顾荷:“我原以为则韫对我只有感激。”她说话时声线平淡得几乎没有起伏,仿佛这件事如今已经无关紧要了,但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即使心里已经翻江倒海,脸面上和声音总平静得出奇。
顾荷心道,难不成他会因为你救了我就对你这么上心么?大抵是不会的。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在许则韫心里的地位,也就比小蓉高上一点。她用手帕掩着嘴角,笑了笑:“若不是看在如竹的面子上,咱们许少爷是断不会多看我一眼的。”
程幼宜用刀叉切下一小块牛排,很是不解地问:“顾小姐明艳动人,何必这么低贱自己?”将小块牛肉放进嘴里,她真心实意地叹道:“我在喜欢许先生以前,先喜欢的顾小姐。”
说到此处,她脑海中浮现出许则韫在人群中和顾荷一起出门的画面,若她当时不是影迷,只怕是要醋海翻波了。
程幼宜本就是一个十足迟钝的人,看见顾荷有说有笑的,哪里看得出这位电影明星是在打趣自己,也就真心实意与她谈笑。
只是这样一来,顾荷心里就更不得劲了,原本想让程幼宜不痛快,可这人一来对许则韫爱得不够纯粹,二来确实没什么女儿家的心肠,听不出自己话里有话,最后这一肚子气完全撒不出去,只好作罢,乖乖用饭。
没一会儿,许则韫从后厨捧着几个橘子向饭厅走去,经过客舱时,想着一顿饭的功夫就要下船了,下去光收拾东西就要忙上一阵,所以善心一发,就要去叫小蓉吃饭。
兴致冲冲地走到房间门外,却见房门紧闭,许则韫腾出手敲了敲门,走廊尽头处走来一位身穿制服的船员,上下打量了他的穿着后问道:“先生找谁?”
许则韫指着面前的门:“这个房间的客人。”
船员很熟稔地说着小蓉的名字,笑道:“她去打电话了。”
“在哪里?”许则韫将头侧过去瞟转折处一眼,看不出什么门道,单是直觉,这个船员和小蓉不像刚认识,是故多说一句:“快靠岸了,我叫她吃饭。”
船员瞥他一眼,将手指向左方,而后穿过过道,经过他身边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法国香水味。于是想不明白,这么衣着光鲜的少爷怎么会和小蓉这丫头有牵扯。
许则韫循着手指的方向走去,等从过道完全走出去,便到游轮的电报房外。他以正常的脚步走过去,也许因为是在海上,海浪的声音盖过皮鞋的“踏踏”的声音,门内的小蓉毫无察觉地继续跟电话里的人说着体己话。
“没有!”小蓉压低声音娇嗔地说:“这紧要关头,我可不跟他瞎搅和。”
“程玉?他向来很少喝酒的。”小蓉语气当中透露出几分得意:“也就是被我撞上了,那晚醉得不省人事,还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许则韫站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得心跳如鼓,程玉今日的丑闻来源于跟自己喝酒。然而事发以后,自己并未给他帮上什么忙,本来他就内疚不已,当下听到小蓉嘴里最接近真相的话,他真想立刻去电告知程玉或是程幼宜。
可是转念一想,程幼宜那么火爆的性子,知道真相后是否会大发雷霆杀了小蓉也未可知。他不想造杀孽,也不愿程幼宜再沾染鲜血,是故想着先对这事不闻不问,等来日有机会与小蓉独处再细细问她,等真相大白再告诉程幼宜。
想到此处,许则韫又在门外站了一弹指的功夫,听着里间小蓉和伙伴越讲越不着调,觉得心头起火,又想着程幼宜晕船吃不进去饭,便转身走了。
哪怕是程玉丑闻里的女主角,在许则韫眼里也只是一个使女,他并不会因为外在的事情对小蓉这一类人高看一眼。相反因为前些日子小蓉有意将程幼宜的日记本送到他面前以后,他心里倒对小蓉生出几分感激。
正因此,他想暂时尽力瞒住真相,等小蓉从程家眼前消失亦或是能为他所用的时候,再把真相捅出来。
这么想也许自私自利,可许则韫也做不到更好或更坏了。
端着橘子走到餐厅,程幼宜已经恢复往日的活力,正和顾荷有说有笑地吃着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是熟稔的样子。许则韫心里纳闷,顾荷对程幼宜的恶意那样大,是怎么会按捺自己的?
很自然地在程幼宜身边坐下,许则韫将头转向她,拿起橘子递过去:“小程,你晕船就试试闻橘子皮。”
程幼宜接过橘子放在手边,不自觉地扭捏起来:“你刚才就是去拿橘子呀?”仿佛要亲口听见许则韫为了自己去做一件事,才能肯定顾荷讲的话都属实。
“原先我去英国的时候晕船,也是这么闻好的。”许则韫拿出亲身经历提高此事的可信度,笑道:“我瞧你现在吃得下饭倒不必闻了,吃一个吧。”说着便拿起新的橘子又剥好才递过去。
程幼宜接过橘子,对半剥开递给一旁的顾荷:“顾小姐吃了饭,也吃橘子解解腻吧。”
顾荷一手撑着半边脸,并不接过来,单是转向许则韫,眼波流转地盯着他那双褐色的眼睛,觉得面对自己时,里面荒得像沙漠似的,没有半点回应。于是娇滴滴地说:“许先生很会剥橘子,那也给我剥一个吧。”
许则韫不接话,抬眼望着大厅上的自鸣钟,面无表情地说:“快到时间下船了,我还没吃饭。”便开始用刀叉分割面前的牛排,临了还说:“若是你等得了,到家了让二姐差人给你剥,你俩也好说说话。”
这一句话打消了程幼宜对他们之间关系的顾虑,心情爽快起来,食量也变得好了,又多吃几口肉。倒是顾荷心里打着小算盘,想着程幼宜知道自己和许如竹的事,那今日之事就当自己做一桩好事,便时不时地用眼角挂着她,向她传递出许则韫已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消息,往后可全心交往,不必介怀。
离席许久的许则韫哪里知道她俩已经把自己的心思弄得明明白白,当下还以为顾荷在给程幼宜上眼药,立时心里就不畅快起来,但又想着顾荷是二姐心爱之人,便懒得跟她计较,只想在往后和程幼宜相处的日子里去一点一点消除她对自己的顾虑。
哪知程幼宜早已经把他对自己的关爱看进眼里,放进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寡淡地爱一个人。
她也真切想让爱情在自己的生命中变得浓郁,最好许则韫能成为自己生命的全部,她也像想拥有戏文里那种白头到老,至死不渝的爱。
可话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不大可能,本性至多让许则韫成为她爱情的全部,因为她的生命那样长,那样美好,可不是用吃喝玩乐,谈情说爱就能填满的。
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一时之间气氛安静下来,倒有些尴尬了。顾荷与程幼宜两两对望,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许则韫正要开口打破僵局,小蓉便从远处小跑而来:“小姐,东西都收拾好了。”
许则韫极有深意地看小蓉一眼,转而望向程幼宜:“小程,再吃几口下船了。”本想招呼小蓉吃饭,但想到她做的可恶事情,就张不开嘴,单是瞥她几眼,最终没说什么。
依着顾荷陪许则韫这么些日子的经验,一瞧就知道事情不对劲,怕是这两人私底下有了龃龉,许则韫才会这么冷眼待她,为着让许则韫稍微舒坦点,她便也不多事叫小蓉吃饭。
此刻只有程幼宜还被蒙在鼓里,瞧小蓉尽职尽责的样子,暂时把她和程玉的事情抛诸脑后,招呼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