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小蓉领着厨房的人一前一后进门,三人从善如流地放下一桌饭菜,许则韫看着眼前瓷盆装的粥,猛吸一口气,肚子又闹起义。等小蓉给他盛出一碗,方问:“这是什么?”
程幼宜坐得端正,手在桌子底下对小蓉摆摆,示意他们出去。而后凑过去看许则韫面前的碗:“这是腌笃鲜香粥,用腊肉、鲜肉和冬笋吊出来的汤熬的,你尝尝。”
许则韫出一勺送进嘴里,暗赞这粥又香又好味,就像眼前这人一样,给他的感觉跟以前那些人和事物完全不一样。
想到此处,许则韫做贼心虚地抬头偷瞧程幼宜,却正好对上她探究的双眼,拿着勺子的手悬在空中。
程幼宜依旧是一身背带裤打扮,只是一面想着刚才的话题,一面看他像小仓鼠一样进食,觉得十分可爱,见他愣住,忍不住催促:“吃吧,这里还有一锅鲜呢。”说着就夹了一颗圆子放在他碗里。
“有多鲜啊?”许则韫有意逗她玩,遂感叹一句:“我看很难比你更新鲜。”
程幼宜一时听不出其中褒贬,一巴掌拍在许则韫肩膀上:“你什么意思啊?”
许则韫笑起来:“没什么意思。”又低头喝粥。
“你好奇怪。”程幼宜环抱双臂,满是疑惑地看着他:“要是没什么关系,为什么舍命救她?”即使已经有了顾荷的解释,她仍然不能相信,姐姐的嘱托难道比自己的命重要吗?
许则韫不可置否地一笑:“你这样的大小姐,很难明白的。”
“为什么?”程幼宜这回听出他在贬低自己,但也不生气,因为她本来就是以自己为中心的一个人。
“你还小,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程幼宜听他又敷衍自己,便知道对话应该结束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人嘛,最重要的是知趣。
许则韫安安静静喝完粥后尝了几口一锅鲜,就觉得肚子饱了。将碗筷放好,见程幼宜对自己满脸鄙薄,于是很不以为意地笑:“顾荷是怎么处理的?”仿佛她只是一件物品,随便别人怎么摆弄。
程幼宜替顾荷委屈,又替自己高兴,至少许则韫不敢对她无理,于是很漠然的应声:“我哥把她送去疗养了。”
“可以把她送回广州么?”许则韫敛起脸上的表情,极认真的说:“我可以帮忙安排。”
程幼宜不动声色的看他一眼,淡淡地说:“不能。”见他没什么反应,方才望着自己的鞋尖说道:“李亚樵对青帮很重要,青帮不松口,我们只能把顾荷送出去。”说完,程幼宜看他一眼:“保全你。”
许则韫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出不安的样子:“只能这样?”
程幼宜点点头,二人就此沉默下来。许则韫脑子转得飞快,只道绕了这么一大圈,还是不能保全顾荷,这下自己是没脸再见二姐了。
他向程幼宜望去,一双眼滴溜溜的,很有几分恳求的意味,程幼宜心中又起疑,这还不承认?
而后刚要觉得自己被这二人耍了,但又不能尽信——爱一个人最起码的表现应该是尊重。
可她从许则韫对顾荷的态度上,看不见这两个字。
程幼宜一时不知道该可怜自己,还是顾荷。她对许则韫的感情正在纵向发展,从肤浅的只看外表,进阶到想要探索他的内心,可到此处停止了,面前有一道门,上了锁。
她起身向门外走去,不忘留下一句:“人真的是死在顾荷手里。”
许则韫低着头思索那晚的事情,根据他对顾荷的了解,他万分肯定顾荷不敢做这样的事,但眼下程幼宜是他不能得罪的人,所以只好默认她说的话。然后很是客气的应声:“程小姐误会了,我没怀疑是你动的手。”
“这就好。”程幼宜见他不是反讽,便微笑着说:“我还是个学生呢,我爹叫我去只负责带你们出来。”她并不认为自己在说谎,因为枪的确是顾荷开的,但她刚才说的话,虚虚实实,都只是为了试探许则韫罢了。
许则韫不敢有异议,只能解释:“我可不敢误会程小姐的救命之恩呀!”而后对着外面一摆手,目送了程幼宜。
一等门被合上,许则韫就开始解开衣服的纽扣,沪城的天非常湿热,加上他喝粥时出的一身汗,简直要把他给憋坏了。他把衣服脱掉,端坐在板凳上凉快了一会儿,方自顾自打开衣柜,给自己找出一身合身的衣裳,躺了这样久,他想冲个凉出去散散步,顺便给家里去个电话。
打了这么久的机锋,程幼宜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免不得有些气馁,感叹自己道行还是太低了,竟然被许则韫牵着鼻子走。想来自己也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他们的事,让他们内部解决不就好了么?这帮来帮去的,把顾荷帮成了个烫手山芋,要是这时候把人交出去,自己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她和许则韫在这一看法上立场不同,往后产生分歧也是在所难免。思来想去,她决定收拾行囊,连夜回校,将这烫手山芋甩给程玉!
当夜,程玉回府见到东瀛,兄弟二人见面时抱了一抱,许则韫因为大病初愈,吃不得油腻,所以晚餐时间都在花园里摇秋千。程玉听说许则韫醒了,环顾四周,十分好奇的问:“小程呢?”
东瀛替他斟酒,瞥一眼门外:“要考试了,说是回学校复习功课。”说着笑起来:“我看是去躲清闲吧!”
程玉侧头极为好奇地哦了一声,只听东瀛道:“午后他们聊了很久,想来是许先生请求他帮助顾荷,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索性把事情给你做。”
程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今日又去陪青帮老爷子搓麻将。”说到此处,程玉扭头往往窗外,确定周围没人,方放底声音感叹一句:“非要人血债血偿,你说我能怎么办?”
东瀛听后亦是满脸愁容,一时想不出对策,却脱口而出:“小程还未毕业,你说师傅着什么急呢?现在无端惹上这样的麻烦。”
程玉摇摇头:“我妹性子野,再不嫁出去,真的管不住啦!”
许则韫散步归来,正好听见这句话的尾声,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要是她不姓程,我保准会爱上她,可是她姓程,我便只能躲着。
好容易摆脱原来的封建家庭,他可不想再跳进火坑了。
东瀛见他发呆,立时热情的喊道:“许先生,你好些了吗?”
许则韫埋头调出一个最合适的笑容,昂首阔步向他们走去,待走进了,一面笑一面回答:“好多了,谢谢关心。”
东瀛侧身抬手,向他介绍:“他是程玉,程家的大少爷,也是沪城警司,你的事现在就是他在处理。”
许则韫立时头皮发麻,又是一个救命恩人。但看程玉人还不错,硬挤出笑道谢:“程警司费心了。”
程玉对这样的场面话不以为然,虽然忙得焦头烂额,但还是极有风度的说:“善后而已,不妨事。”而后打量他的身材,觉得不可思议,如此结实怎么会昏睡那么久?
三人一同落座,程玉忍不住问:“许先生伤到哪里了?还疼不疼?”
许则韫环顾四周,见没有佣人,便解开领口的扣子,指着肩胛的位置:“你看,这里往下,全是被李亚樵打的。”
程玉和东瀛望着他露出的一小块皮肤,其下肌肉的规模亦可自行想象,那大小不一,青青红红的淤血痕迹,在他雪白的皮肤上显得尤为可怖,真是让人心疼。
也怪不得妹妹会喜欢他,程玉想着,看了看他的脸,要是再羸弱一点,完全够得上小白脸的标准了。
东瀛却想,要是给小程看到他身上的惨状,是不是会忍不住去戳一两下。似乎是有了感觉,东瀛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许则韫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黑眼珠子一转,便将衣服扣起来。
东瀛这才感叹道:“许先生真是不容易。”
程玉怜爱地看着他,忍不住伸手去拍他肩膀:“则韫贤弟受苦了,我一定尽快给你讨回公道。”
原本是句好听话,许则韫一听却觉得不好,程家在沪城当真是是能够颠倒黑白的一种存在,自己得谨慎一些。于是握着他的手从肩膀上下来:“公道果然只在少数人手里。”
话音未落,东瀛就变了表情,心道这许先生到底是不会说话,还是故意噎人呢?
程玉则是似笑非笑的溜了他一眼:“既来之则安之,许先生就算再不喜欢这些做派,也等风头过了吧。”
被这样诚心诚意地劝解一番,他忽然从心里涌出一股暖流,见到程玉,有种见到同类的亲切感,他懂他为什么不高兴,不喜欢。于是很规矩的点头:“程府和东瀛先生的帮助,则韫没齿难忘。”
东瀛这才看懂,原来周正如程玉,对许则韫竟有惺惺相惜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