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程幼宜手中失力,想到下午顾荷所讲的故事,觉得他俩之间在那层情谊以外,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在她眼里,顾荷是一副软骨头,但为了救许则韫却那样硬。
在爱丽丝公寓时,顾荷曾对她说:“程小姐,如今事态严重,假若青帮那边不好打发,那就把我交出去吧。”
程幼宜一惊:“你当真?”她正愁把顾荷送走会后患无穷,这番话简直是说到她心窝子里去了,但要是自己不声不响地把人送走,那往后在许则韫跟前,面子里子都过不去。
送佛送到西,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顾荷见她惊喜之后满是犹豫,便抓着她的手恳求:“程小姐,您一定要把则韫清清白白的救下来。”
程幼宜木然地点点头,推门进去,程主席和东瀛已经坐在床前。
“世侄啊,你可醒了。”程主席激动得像要老泪纵横:“你爹一天打了十几个电话!”然而这话有假,许会长一个也没打过。
许则韫刚醒过来,身边有哪些人还未看清,就满耳听到“你爹打了十几个电话,十几个电话”他害怕得简直想马上倒下去——虽说他曾打电话回家求救,但从内心来说,他是不想让父母知道此事的。
他那个做会长的爹实在不好应付,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为了一个交际花差点丢掉性命,只怕这辈子都要唠叨这件事了。
想躲个清静,怎么就这么难呢?
许则韫嘴角抽动着挤出笑意:“程伯伯,我父亲当真打了那么多电话么?”
程主席握着他的手,眼神闪了一下,好像不会说话了。
东瀛心里计较着师傅今日清闲,丝毫不见疲态,怕是说的假话,遂上前解围:“您就是许会长的三少爷吧?”一把从程主席手中接过许则韫的手,热情用力地握了握,喜笑颜开地从胸前抽出那支钢笔:“你看,这是你父亲路过南京送给我的!”
许则韫被突如其来的热情捣乱思绪,只好从善如流地接过笔,仔细看了看:“这么久了,你竟还留着。”他说时满心不忿,这支笔,原是他出国前向父亲索要的礼物,当年因为没得到,心里一直梗着一口气,很不好受。
东瀛不明就里地笑了笑:“这些年我一直留着,就像许会长也在教导我。”
许则韫的嘴角立时垂了下去,而后扬起来:“请问先生贵姓?”
见他真被打岔了,东瀛和程主席交换了眼神,将笔收好,东瀛点点头,极有礼貌:“免贵姓厉,许先生叫我东瀛就是。”
长久地哦了一声,许则韫很认真地问:“是日本的那个东瀛吗?”
眼下中日关系并不怎样好,这一问,立刻让东瀛浑身不舒服,微眯着眼望向许则韫,他带着笑意点头:“是。”
程幼宜看这师徒二人把人往沟里带,本正义感爆棚有意帮他解围,但一想到顾荷恳求自己的样子,就觉得不应该。在许则韫心里,她应该是个坏人了,索性就继续坏下去吧。
她故作轻快地走到床边,满脸堆着笑:“爸爸,你们也来看许先生啊?”
程主席点点头:“多亏了东瀛的犀角珠,他才能醒过来。”
许则韫立时尴尬到脚趾收紧,鬼知道自己挖苦的人竟然是救命恩人!他假做不经意间抬头,见东瀛没有任何异常,方才好意思开口:“多谢先生救我一命,改日一定登门拜谢。”
东瀛觉得他不诚心,但也不想在师傅师妹跟前显出自己小气,只好摆摆手:“哎,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怎么能是小事呢?”程幼宜又插嘴:“许先生的命可金贵着呢。”
许则韫听得窝火,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她了,要被如此阴阳怪气。想要发作,念及顾荷还在她手里,也是不敢。最终环顾四周,只好假做要起床:“这满屋子的救命之恩,则韫只能以后慢慢报答了。”
程幼宜冷笑一声,一面瞥着他,一面在桌子旁落座,将自己面前的茶斟满,而后环抱双臂,不说话。
见场面尴尬起来,程主席哈哈笑了两声,起身拍拍屁股:“都是一家人,就别说这么见外的话啦!”
东瀛接收到信号,立时起身扶住程主席的手臂:“是啊许先生,咱们是一家人。”
程幼宜不附和,单是坐在一旁看戏。
许则韫受惯了西式教育,根本不屑于东方的人情世故,当即强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点点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说完便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句,我才不要进你们这个封建大家族!
对于程幼宜和许则韫的事,程主席内心还没做出一个明确决定,当下只好抱着顺气自然的心态对待。向许则韫叮嘱两句,他便向外走:“你睡了这么久,该吃点东西先垫补一下。”
东瀛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回身看一眼程幼宜——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却好像生着很大的气。
小姑娘长大了,那心思是越发难猜了。如是想着,师徒二人走出房门。
见门确确实实被带上了,许则韫愣了一下,从床上下来,打着赤脚走到程幼宜身旁坐下,极为诚恳地盯着她的眼睛:“程小姐,谢谢你救我一命。”不等人应声,就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程幼宜要制止却不来及了,只好叹一口气:“这是我的口杯。”
“什么口碑?”许则韫脱口而出:“你有口碑吗?”
程幼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将眼睛望向别处:“我怎么就没有口碑了?”很有几分质问的意思。
在嘴里咂摸几遍“口碑、口杯”,许则韫才反应过来,她刚才说的只是杯子而已,自己这回是得罪她了,只好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程幼宜自我肯定一遍:“对我没那个意思,对顾荷就有意思是吧?”
许则韫听得一头雾水,当即“嗬”了一声,白眼翻出去:“什么意不意思的,我什么意思都没有。”
“行。”程幼宜点点头,不再说话。
许则韫觉得女人真是莫名其妙,一个顾荷天天扮可怜也就够了,现在还要被程幼宜冷嘲热讽,他堂堂一个大少爷,干嘛要受这份夹板气啊?向来只有他挖苦别人的份!
“懒得理你!”
极为孩子气的撂下这句话,许则韫起身向床边走去,刚走一步,就被程幼宜叫住:“走什么?坐下!”
他一愣,脑子转得飞快,原来程幼宜是醋了。他在心中窃喜,可是自己同顾荷本就是清清白白的,她即便要吃醋,也要弄清形势吧!这突如其来的飞醋,毫不可爱。
退回位置坐下,程幼宜上下打量着他,身量高大却不显壮,真是很适合府上这些绸质的睡衣,轻得很有质感。待扫视到胸口处,那道目光立即变得灼热起来,像要把这薄衫烧掉,露出他原本野蛮结实的体魄。
许则韫毫无知觉,单是沾沾自喜地看着她,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其实我真的很普通,你不要把我”
程幼宜听罢,转过脖子,极为正经地问:“我说过你不普通么?”
真是口是心非啊!许则韫想到此处,颔首低眉地笑起来:“那你别吃flower的醋啊!”
虽被戳破心思,程幼宜却毫不害羞,反而理直气壮地叮着许则韫的眼睛:“你怕我?”
她并不否认吃醋,这是许则韫没想到的,只好气恹恹地转过头,有点恼:“醋精。”
程幼宜呵呵笑了两声:“弟弟仔,你怕姐姐吃掉你啊?”
许则韫的脸刷地红了,只好转过头去,低声骂道:“痴线!”然后壮起胆子与她对视:“我会怕你?小孩子。”
“那你是挤牙膏还是倒豆子啊?”一想到他们之间有那么亲密的昵称,程幼宜心里就难以控制地烧起妒火,而她也很清楚,也许并不是爱的嫉妒,多的是想占有。
许则韫长叹一声,自己今天是逃不掉了,只好极为诚恳地问:“干嘛啊!”听到程幼宜耳朵里,像是生气。
她怂了,但面不改色:“你说就好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许则韫竟然听懂其中的意思,笑嘻嘻的说:“我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装傻,他最会了。
程幼宜第一次见这样磨叽的男人,急得想要动手掰开他的脑子,自己去读取关于他和顾荷的记忆,却碍于没有这样的本领,只好欲哭无泪的说:“你和顾荷。”
许则韫长叹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正要喝,肚子就咕嘟咕嘟地叫起来,他下意识朝下面看一眼,满眼无辜望向程幼宜:“我饿了。”
程幼宜气得用手撑住下巴,两颊气鼓鼓地:“我爹他们会吩咐厨房给你送吃的,你快说!”
她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许则韫就是抓住她这一短板,非要好好磨磨她这狗脾气才肯罢休,于是喝茶:“我们没什么的。”
在许则韫心里,这句话并不是说谎,这是他对顾荷的态度,以及对他俩之间关系的看法,虽然顾荷对他的爱,他是知道也感受到的,但他始终不肯承认。
程幼宜是个只相信自己的人,需得把这两个人的话串成一条完整的闭合链,她才能做出自己的判断。正要继续发难,就听门外小蓉隔着门禀报:“小姐,厨房送吃的来了。”
许则韫脸上掩不住的喜悦,程幼宜狠狠剜他一眼,说:“进来吧。”心里万分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