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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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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长高长大了。”东瀛侧头对她甜笑,想像年幼时那样抚摸她细软的头发,手抬起却放下:“年前师傅回南京述职就听他说你大变样了,我还不信。”

    程幼宜仰起脖子,有些骄傲的笑:“现在信了吧?我爸爸从不说谎。”

    东瀛忙不迭点头:“眼见为实,自然信了。”他一笑,嘴角就会显出两个小括号的笑纹,给他添上几分与自身格格不入的少年气。

    俩人亲密无间地挽着手臂走进庭院当中,迎面走来的仆人使女都恭敬地唤一声:“二小姐,东瀛先生。”

    程主席坐在二楼书房靠窗的位置,看似在处理公文,实则满脑子都在想若是许则韫就此昏迷,自己该如何向同窗许会长交代。

    将雪茄放在玻璃烟灰缸上,他用一只手撑着脖子望向窗外,鲜橙色的余晖从乌云中强有力地照射出来,染出一片灰灰红红的晚霞,循着天际望向院中,只见两个青年挽着手向小洋楼而来。

    越走进,那两人越眼熟,程主席从座位上起身,探出头去,心里像落下一块大石——可算把东瀛盼来了。

    东瀛本家姓厉,祖父是前朝名医,到他父亲那一辈便从政,宣统帝被赶出紫禁城后,老厉先生弃暗投明与程主席做了同僚。

    两家在南京时常来常往,东瀛闲时跟祖父学习医理,大多数时候跟程主席学习做事,久而久之,人人都道他能医能文,是金陵城中振翅欲飞的凤凰。

    实则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有什么医术?还不如处理事务那两下子呢。

    程主席收拾好心情坐回原处,两根手指夹起雪茄,一下就陷进柔软的椅中,满心等着敲门声响起。大约一弹指的功夫,门外就有了动静。

    “师傅。”东瀛指背轻叩房门:“我来看您了。”

    程主席呼出一口气,翘着二郎腿懒懒地说:“进来吧。”

    东瀛进门,先是一笑,而后鞠躬:“学生厉东瀛,见过师傅。”

    程主席微微抬手:“坐。”接着整个人坐直起来,摘下眼镜捏捏鼻梁:“此次来沪要停留几日?”

    东瀛将手提包放下,坐在他对面:“大约半个月。”而后从裤兜当中掏出一封信递过去:“这是我爹给您来的信。”

    程主席心里有了合计,想是最近太平,老厉只是来信叙叙旧,便将信放进抽屉里,然后盯住他的眼睛:“这回是来公干?”

    “是。”东瀛点头:“收到消息林府二公子回国,怕有动作,让我来看看。”他原本是南京办事处的主任,若是这回证实林府确实有不轨之心,他便可借此机会常驻沪城,每每想到此处,他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自从开了关口,经济和政治重心就逐步往沿海城市转移,他要想扎根金陵,钱财上自然少一些。程主席深知他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出于师生关系上的考量,他来沪城也不是坏事,便语重心长地说:“若消息属实,你来沪城继续做办事处的主任倒也不错。”

    东瀛假做不懂:“师傅的意思是?”

    “可与程玉珠联璧合,遏制林家扩张。”程主席将雪茄在缸沿敲了敲,烟灰就顺着飘下去:“你看,林家坐大,于咱们而言不是没有好处,可坏处也不少不是?”

    东瀛点点头:“原本程林两家在沪上互相制约,可是他们那个不知深浅的二少爷回来了,是不是如虎添翼,犹未可知。”

    “聪明。”程主席从座位上起身:“所以师傅想啊,要是你两兄弟齐心协力,做钳制林家那双手,是不是比程玉一个人要好一些呢?”

    东瀛随之起身:“师傅说得是。”而后露出犹豫的神情:“可是调令还要看南京方面”

    程主席走出来,气定神闲地拍他肩膀:“没关系,等你回去咱们再看情况。”

    “好。”

    程主席负手朝书房外走去,东瀛跟在他身后,想起来时看到街上报童喊的号外:沪城新贵与青帮二把手殊死搏斗,当红明星为情杀人!背后主使潜逃在外!便忍不住多嘴:“师傅,您可听说青帮李亚樵的死讯了?”

    程主席“哎”了一声:“你想知道什么?”

    东瀛满头雾水,只好发问:“沪城新贵是林二吗?”

    程主席摆摆手:“不是林二,那新贵啊,在咱们府上躺着呢。”

    “哎?”东瀛顿时更加迷惑:“那是?”

    话说到此处,程主席心道,终于不用我开口了,遂从善如流地答:“你还记得你尚为年幼时,南京下雪那一年吗?”

    东瀛乖乖巧巧地点头:“记得。”

    程主席走到门外的栏杆上趴着,望着底下大堂娓娓道来:“你站在咱们家二楼的回廊下拉梵婀玲,穿棉袍的先生夸你拉得好,临走时,还送了你一只香港产的钢笔。”

    东瀛垂首,将胸前口袋的钢笔抽出来:“就是这只,到现在还没坏呢。”

    “这就对喽。”程主席拿过钢笔细细端详,忽从眼底溢出笑来:“这也是一桩善缘。”而后将笔递还给东瀛:“你问那新贵,就是这位先生的小儿子。”

    东瀛立时来了兴趣,眼睛里都射出了光芒:“师傅可否为我引荐?东瀛一直想告诉那位先生,我很喜欢他的礼物。”

    程主席无奈地吐出一口气,指着楼下的房间:“那孩子受了惊吓,高烧不退,大夫说要是今晚醒不过来来可就悬了。”

    东瀛循着手指望去,那间房是他在上海办公时常来住的,离程玉的屋子近,往常他兄弟俩一聚首,就必须彻夜闲谈,否则总觉得缺点什么。今天瞧见自己屋子被抢了,就好像自己在师傅、程玉、程幼宜心里的地位都被抢了一般。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旋即消散不见,他阔步向楼下走去:“师傅要我做什么?”

    程主席和他并排走着,语重心长道:“你去瞧瞧他,若是有办法就帮一帮。”

    东瀛略略松一口气,而后对上程主席的眼神,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没有办法,师傅,也不怪你。”只是那不怪你三个字怎么听怎么怪,就好像他不帮手就会成为帮凶。

    程主席相信师徒之间的心有灵犀,见他不声不响,也就不再做出压迫性的行为,而是跟他一起进了房间。

    夕阳的余晖透过木窗一格一格地打进房来,光影之中尘埃飞扬,程主席和东瀛一前一后走进房里,在木雕花的床前停下。

    “你瞧他。”程主席从袖中掏出丝帕,在许则韫额上轻轻一擦,帕子瞬间变得汗淋淋地,东瀛顺着许则韫的头脸往下看,心道真是个俊俏体面的年轻人,体魄也甚野蛮,怎么如此弱不禁风?

    他想不明白。

    东瀛将手背放在许则韫额头上,感觉好像没再发热,不禁大喜:“师傅不必担心,他的烧退得差不多了。”

    “可他总醒不来,这算个什么事?”

    东瀛抬手摸着胸前的胸针,感到胸有成竹,遂轻快地说:“您不必担心,我这随身带着药呢。”

    程主席听罢,方能松一口气,连说:“真是太好了!”心里却是想,不管成不成的,好歹又多一条路子,不必干等着,干着急。

    东瀛弯到里间去问使女:“有碾子吗?”一面把胸针解下,将上面一颗嫩黄色的珠子拿下来垫在纸上,一面问:“快帮我找个小碾子。”

    使女快步出门去找,程主席踱过去,瞧了一眼,十分不解:“这是什么?”

    东瀛将珠子捏在两指之间,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晶莹剔透的美态。他毫不在意地笑:“这是出门前我娘给的犀角珠,说是能包治百病。”

    这话说得虽然夸张了,但犀角珠确是一味好药,难得亦难寻。

    程主席很是欣慰,自己一手教出的孩子不是什么心胸狭隘之人,遂问:“该如何用?”

    使女去了半天还不回,东瀛左顾右盼,拿起桌上的小茶杯便碾,不知使了多大力,才把那犀角珠碾成末,他将纸张对折,倒一半粉末进碗中兑水,又用勺子搅搅,放端过去坐到床边:“来帮帮手。”

    小厮上前将许则韫扶起来坐直,只觉得他又臭又沉,丝毫不像一个大少爷,身体结实得就像码头上搬麻袋的苦力。

    东瀛示意小厮捏着许则韫的嘴角,而后将药水一勺一勺地送了下去,期间许则韫呛了一下,程主席刚要感叹这是神仙药,人就又没了动静。

    李公馆

    许则韫满头满脸的血,瘸着腿一摇一晃下了楼,没走几步便听见一阵整齐地脚步声。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看着被白相人提溜着,缩成一团的顾荷。

    在人群的最前面,是一身男子打扮的程幼宜,她探究地望向许则韫,眼神当中充满爱与怜悯。

    我是一个自强的人,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他暗自想。

    顾荷缩在人群之中,瘦弱的身体抖如筛糠,她的双眼已然失焦,找不到一个定点,只能漫无目的地转。

    许则韫看得心疼,不知如何才能维护她,只好想当然地求程幼宜饶她一命,然而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一手痛苦地握住喉咙的位置,一手用尽全力指向程幼宜,却只能面目狰狞而无声地喊。

    程幼宜嘁了一声,嘴角扯出诡异的笑,而后径直上楼,一个白相人拽着顾荷的头发将她放在地上拖行,所过之处均有血迹。

    许则韫回头,被那凄厉刺耳的惨叫震得从心底漫出恐惧,他不受控制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高声叫道:“顾荷!”

    声音传出去,东瀛与程主席皆回头,程幼宜走到门口,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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