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许则韫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车行至淮海路交通银行前停下,拿着一个牛皮纸袋往里走。因为许家提前来电打过招呼,所以事情办得很顺利,走个程序而已。
一整天,程家和许则韫都没有任何沟通,直到夜半时分,许则韫出门时才发现自家门外一直有人守着,驱车同他一起去码头,人并不多,只有几个。
他们能保护得了我的安危吗?许则韫心里打鼓,看样子那几个人还不如自己灵光,人生地不熟的,靠别人终究靠不住。
就快要到了,许则韫转头望向窗外,码头上四处都是黄褐色的木箱子和麻袋,堆堆叠叠,像迷宫的入口。想起顾荷在电话里的惨状和二姐的嘱托,他迫使自己镇定下来,风轻云淡地从车上下去。
程府的人跟在不远处,见李亚樵的人搜遍许则韫的身,才把他带进去,都知道这是一场恶仗,就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许则韫被人带着进入仓库,偷偷打量之下,发现内部货物堆放相当杂乱,且光源不足,只有几盏昏暗的小吊灯,要是谈不拢,打起枪来,自己找个位置还能和他们抵抗一阵,等人来救。
手持枪-械的白相人都警惕得很,将他团团围住,一个个影子打在墙上,黑压压地一片,让人心里压抑得很。
“许先生。”
声音从高处传来,许则韫抬头望去,仓库二层的栏杆上趴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眼睛极大,尖嘴猴腮,梳一个三七分的背头,正是标准的阴险相貌。身材纤瘦,穿了一身纯黑的西装,松松垮垮不太合身。
说起来,李亚樵虽然是顾荷的干爹,可年纪并不大,不过三十八岁,只是因为有这个癖好,就收了不少的干女儿干儿子。
他的外貌虽然不怎么样,可手段极狠,人未中年就做了青帮的二把手,实在不是省油的灯。
好像是觉得自己拿住了许则韫,他自信地说话声音都是上扬的,满脸笑意,似乎来的不是敌人,而是朋友。
许则韫顾不上和他寒暄:“顾荷呢?”
李亚樵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两遍,觉得生瓜蛋子也有生瓜蛋子的好,女人真是肤浅,遂讥讽一句:“果然是个小白脸。”
许则韫只当他在夸自己,从怀里掏出几张票子拿在手上,展示给他:“这是你要的钱,一分不少。”然后向前走两步:“把顾荷给我。”单单是这个动作,就让旁边的白相人警戒起来,呼啦啦抬枪对准他。
许则韫面不改色,向仓库四周张望,并不见顾荷的踪影,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这人在唱哪出戏呢?
而后仓库外走进一个白相人,上去贴在李亚樵耳边说了几句话,他眼神一暗,单说:“你敢找帮手?”随后抬手示意手下,许则韫眼前一黑,被人装进麻袋。
“姓李的,我告诉你”话没说完,四面八方的拳头就如雨点般袭来,许则韫不想受皮肉之苦,便懂得低头,立刻收声,规规矩矩待在麻袋里,然后被塞进了后备箱。
不想和程家起冲突,所以一行人从仓库侧门出去,单留下几个人守夜。
程府客厅内灯火通明,程幼宜一面准备考试,一面要处理学社的事情,很晚才驱车从学校回来。一天天地连轴转,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是要转不动了,身体上也有点虚弱,走起路来都是软趴趴的。
刚进大门,就见父亲给自己招手,往常这个点爹早睡了,今天是有什么大事吗?程幼宜想着,打了个哈欠,走过去坐下。
程主席把手里的雪茄放在茶几上,理了理思绪,问道:“明天的课多吗?”
程幼宜转头看看他,又张大嘴打个哈欠,显然是很累了:“不多,我准备在家补觉呢。”
程主席点点头表示默许,想了想许则韫的事,早晚是要告诉她的,索性咬咬牙,便说道:“今天和你定亲那个后生来家里求爹帮忙。”
“哦?”程幼宜很鄙夷地一笑:“八字还没一撇,就上门求人啦!真好意思。”
这句刻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程主席一点也不意外,单是笑:“不解决他的麻烦,你怎么嫁过去?”
“我又不是没人要。”程幼宜自信得很,就算是林汀,她也不放在眼里。
程主席是老派人,总觉得姑娘家要贤良淑德才能嫁好人家。虽然程家地位不低,但是就她这样的狗脾气,能进许家,自己还得多贴陪嫁才算是明事理。他摇摇头,抬手指着程幼宜:“你啊你,就不能谦虚一点吗?”
这时门外突然跑来一个仆人,急急忙忙地走到父女俩面前:“老爷,不好了。”
“什么事啊?”
从进门一坐下,程幼宜就觉得不对劲,这时按捺不住便问:“爹,答应帮他了啊?”
程主席示意开口,那仆人方才接着说:“我们送许先生到仓库,久久不见他出来,便进去查看,结果人去楼空了!”
程幼宜现在对“许先生”这三个字无比敏感,当即问道:“哪个许先生?”
“还有谁!就是那个广东商会的许则韫啊。”程主席心道这件事发酵起来,保不齐能让女儿捡漏,但一时半刻想不出对策,只好感叹一句:“这个后生啊,巴巴地求我帮他救人!你说爹能不答应吗?”
程幼宜被这莫名其妙的缘分冲昏头脑,当即起身:“也是,您毕竟是沪城的父母官。”
程主席以为她要走,立刻伸手拽她坐下:“救的人你也知道,是顾荷。”
“怎么回事?”
程主席见她没有抵触,一面解释一面给她做心理建设。眼下拿不准李亚樵到底想要什么,说不准会对许则韫下手,只要能救他于水火,想必婚事不会困难。
程幼宜听懂事情的来龙去脉,只道救人可以,但我又不是菩萨,凭什么呢?便笑了一笑:“原来爹是想我去办这件事。”
程主席点点头:“李亚樵归根结底是仰仗林家,你和林二有几杯酒的交情,你愿给他打电话,还是自己带人去找呢?”
“我可不做背后做好事的人。”程幼宜很骄傲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脑子一转,就说:“李亚樵除了自己家,还有个外宅,他老婆孩子都是本分人,我想不至于在家里绑票杀人。”
“嗯。”程主席对此十分认同,从沙发上起身:“你去办,为保险计,还是给林家去个电话。”
程幼宜点点头:“没问题,您先去休息吧。”
而后把仆人召到面前,吩咐先召集自家的人手,就上楼去打电话了。
李亚樵外宅同样位于法租界内,离程家并不很远,林汀对程许二人本就有好感,这样的紧急情况接到电话,当然是义不容辞答应帮忙。
此时,许则韫已经被人从麻袋里放出来,经过短暂的黑暗,他有些不适应室内这刺眼的灯光,正想打量周围环境,就被身边的白相人狠狠瞪了一眼。
他从地上起身,终于见到被角落的顾荷——穿一身雪白的蕾丝裙子,披头散发,脸上青青紫紫,眼睛红肿,鼻子嘴角都是血污。
像开败的荷花,馊掉的浓汤,残破不堪的洋娃娃。
不难想象她这一夜经历了什么。
“如竹!”顾荷笑着走过去,眼里闪着泪花,双手捧住许则韫的脸:“你怎么来啦?你爹不是不让你见我吗?”
李亚樵对顾荷施暴时,下手过重,一夜之间,把这好端端的人变成了失心疯。
许则韫对上她的眼睛,里面盈满笑意和怜悯,又听她一遍遍地喊二姐的名字,忍不住拥抱了她。虽然怒火中烧,却只能强压下来,先安慰她:“等救你出去,我就送你去见二姐,好吗?”
顾荷听见声音清醒过来,立刻推开许则韫:“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不要救我吗!”眼神凌厉,和刚才完全就是两个人。
许则韫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可是死死盯住李亚樵,眼睛里怒得像快要喷出火来。
李亚樵手里拿着枪,做出一副拍手叫好的样子,“哈”地笑起来:“你以为自己在演文明戏吗?”他向前走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好一对苦命鸳鸯。”而后用枪托往许则韫头上一砸,顿时血流如注。
许则韫身体一软,昏昏沉沉地倒在顾荷身上。
“则韫!”顾荷把他放平在怀里,鲜红的血液顿时染上她的手掌、袖口,她颤抖着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环顾四周,俱是装备齐全的白相人,顾荷立刻爬到李亚樵脚边,抱住他的小腿:“干爹,求求你,放过他!”
李亚樵一手从后脑勺拧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你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啊?”
顾荷仰着头止不住地浑身颤栗:“我死!是我勾引他的,我替他死!”
李亚樵目露凶光,嘴角却勾着笑:“你个臭□□。”用手钳住顾荷的下巴:“你终于肯承认了。”随后一脚踢到许则韫肋骨处。
一阵痛楚,让许则韫从混沌中清醒渐渐清醒过来。
“把他带出去埋了。”李亚樵一面拖着顾荷往里屋走,一面发号施令:“活埋!”
隔着一张桌子,电话铃叮叮地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