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卿燃
狐妖一出,往来商人消息最为灵通,山脚下行人骤减,此刻漫步首疾山独有一份幽静如画。
看着前面并行的一高一矮,楚禹更是幽怨,他和师父来到此地的时候,风尘仆仆,不得歇息,如果不是大师兄,就要饿着肚子赶路了。
有些人偏心从不觉得自己的心长偏了,只觉得对某人还是不够好,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师父,今夜我给你守夜吧!你晚上饿了渴了只需要招呼一声即可。”楚禹紧走几步,再次插入二人中间。
阅翎无奈看他一眼,她时常觉得自己的脑子和二徒弟格格不入,她始终弄不懂他的行为逻辑。
“来此地也有三日,你何时守过夜?哪次不是喝的烂醉被我丢回来?倒是师父我辛辛苦苦给你端茶倒水。”楚禹好酒,每到一处必定寻访美酒,不喝个一醉方休绝不肯回来。
“师弟,我此去西洲,无意寻得桃花醉一坛,回客栈咱们共饮一杯如何?”狐越自然懂得他这种争宠的心思。
闻听此言,楚禹乐开了花:“那自然好。”
还是师兄对他好。虽说几百年没有长大,但是性情和成年人无异,做事圆滑谨慎,会哄着他宠着他,反观师父,每次看他就像拍苍蝇,恨不得一掌拍死他。
阅翎不耐烦哄孩子,特别是像楚禹这种明明已经长大还一副作天作地的脾性。让她无数次后悔收他为徒。
是夜,夜凉如水,天上挂着圆月,洒满清晖。
阅翎呆坐窗前,月光下,有二人在饮酒,一大一小,十分违和。
不过此时那大的已经伏案醉倒,小的那个正在自饮自酌。
“越儿,扶你师弟回房吧!为师要打坐休息了。”狐越酒量一直都很好,若是再晚个几百年,长成个遗世独立的俊美公子,在月光下饮酒一定风姿胜过仙人。
她这肉身已经有二百多年,如果不是一直不缀修炼,早就老态毕露,着实难看。
狐越衣袖轻挥,对面客房窗子打开,楚禹被卷裹着丢在床上,窗被清风带上,一举一动干净利落。
“月色正好,师父可愿陪我喝一杯?”
她嗤笑:“越儿若是俊美公子,我自当相陪。”话音刚落,那院中幼童竟长大许多,恍然间,变作了一位翩翩少年。
长眉入鬓,眉目如画,长身玉立,向她望过来。
阅翎如遭雷击:“你为何如此模样?”
翩翩少年郞抬手饮酒,清冷孤傲:“这便是我长大后的模样,师父,是否得师父青睐,饮酒赏月?”
月下美人更甚美酒,清冷似仙,气质如妖,阅翎却啪的一下关了窗。
“别喝太多,为师休息了。”
月下的俊美少年似妖,只是轻笑,他师父总是古里古怪,明明对外貌不上心,偏偏总是强调自己独爱美人。
师弟年幼时盼着长大,觉得他长成了俊美公子就可以让师父更宠爱他,可是他却知道比起美貌,孩童的懵懂幼小更得师父喜爱。
月光下的少年此时并不知晓,他的师父因为他的变化做了一宿噩梦。
漫天火海里,有人在对她说:“红颜祸水,你不得好死。”
“祸国妖姬,不得好死。”
“贱人,你当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话出自同一人之口,如陈年旧伤,只长好了一层皮,往皮下看去,还是一样的鲜血淋漓,伤可见骨。
那年烟花三月,卿燃打马路过庭院外,只一眼,她就爱上了这少年。
实在是他长得太好,一双眼睛波光潋滟,双颊微红,春风得意马蹄疾,春日桃花正盛,他就如同一幅画深深刻在她脑海里,几万年不敢忘。
她亦是世家中以殊丽著称的大家闺秀,却自惭形秽,觉得他长得完完全全符合了她的想象,真的是天人之姿。
他是当朝首辅的长子,更是新科状元。
父亲有意拉拢他,想着为儿女结一门好亲事。她本觉父亲太过算计,但是如果是他,那么她倒希望父亲算计成功。
因为她的心已经迫不及待地嫁给了他。
可惜,当她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也就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家破人亡。
她一身黑色裹满全身,被拦在宫门外的小道上。
今日是她入宫的日子,全家被流放不毛之地,她因容貌姣好而被皇帝看中,改名换姓充入后宫。
他作为首辅之子,个中内情自是知晓。
那日,他一身官袍坐在马上,远远望着她。他姑姑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她好大的面子,虽是悄悄入宫,还是惊动了中宫皇后。
她看到了皇后眼中的惊艳。
“这有一杯鸩酒,你若喝下,我保你父兄在西北的平安。”皇后如是对她道。
她自然知晓,凭着这张脸,她一定会受宠。她是十六岁,不是六岁,怎么会信皇后所说。
她死在宫外,怎么可能不牵扯到父兄。
只有她得宠,她的父兄才有一线生机。
她摇头,看向皇后,发现她有一双和他一样美丽的双眸,她忽然就笑了。
皇后娘娘看着她愣怔片刻,她旋身跪下,额头抵在地上,卑微又倔强:“我只求一线生机,绝不肖想更多,求娘娘成全。”
几不可闻的叹息,皇后娘娘让人撤下鸠酒:“你的身份,即使得了盛宠,最后下场也不会顺遂一生。”
她哪还有顺遂?父亲被陷害,全家流放生死未卜,她进了宫,除了这身皮肉,她一无所有。
重新坐上小轿,拉开轿帘,她目不转睛望着他,长久回望。
可他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眉目清冷孤傲,他是镜中花,水中月,是她心头永远的少年郎。
自此,她便要封了心门,绝情绝爱。
进宫后的生活无甚稀奇,甚至让她觉得天空也总是灰蒙蒙的。
她在得宠的时候,求了恩典,父兄性命无忧。
这已经是她所求。皇上宠爱她,把他最最小的儿子交由她抚养。她其实并不想抚养,对于人世只觉岁月漫长,可她不敢拒绝,那个叫复礼的八岁孩子对她不甚喜欢。
他的母妃早逝,这个孩子一直独自一人在深宫存活,活得比她艰难。
每日例行公事为他准备些衣裳笔墨,彰显一下母爱,他总是把她做的饭食倒掉,她索性再不准备。
这个孩子不聪明,只有倔强,和她有些像,实在不讨人喜欢。
她在深宫终老,就是她的结局了。
变故又再一次出现。皇帝年岁已大,忽然病重,太子早立,国事无忧,一切还算有条不紊,为了彰显自己勤政爱民忠君,四十岁的老太子凡事亲力亲为,为老皇帝擦洗喂药,终日在勤政殿批改奏折,几乎整夜不睡。
朝臣纷纷称赞,老太子继位指日可待。
可没想到,皇帝病重半年,太子竟不堪劳累心疾猝死。
而后,病重的老皇帝竟宣布下任太子是沈复礼,朝中一片哗然。
还没等文臣誓死力谏,老皇帝就魂归离恨天。而后,皇后娘娘伤心过度,也薨世了。
一切发生的太过仓促。
她成了皇太后,而这距她进宫才两年。
她的家族因此开始兴盛,而卿燃的家族已经由盛转衰。
在她看来,他的家族撑到现在已经是很不错,兴盛时他的家族说句权势滔天并不为过,败落起来也快的猝不及防。
那日父亲前来,面上带着喜悦:“多亏我儿,才能让家族兴盛。”
她面色淡淡,口中道:“皆是父亲和兄长劳累,非女儿的功劳。”
父亲喜悦不减,反而越发得意:“你看那风家,当年我与他家议亲,不成想那老儿说你美貌出众,不能安于家室。更是怕你因美貌进宫得宠,便命人陷害,这一笔笔帐我可记着呢!”
“父亲切不可得意忘形,如今家族势大,更要慎之又慎。”见他越说越离谱,她只得出言制止。
两年前她还满含悲愤,现如今看到父亲的模样,确实可悲又可叹。
如果一个人连敌人是谁都搞不清楚,他又怎么能够做人上人呢?
不久之后就传出皇太后与母族疏远的消息。皇太后更是让举族去往西南偏僻处,无时不得进京。
各方人心涌动。
她尝过权势的味道,怎会让自己轻易走入死地。她和沈复礼相依为命,他们利益相连,她驱逐家族向他示好,他亦给她最大的权势。
而此时风家正在迅速败落。不过三个月的光景,风家已无人在朝为官。
据说风卿燃住在祖宅中,整日闭门不出。
一年后,三里巷搬来一户人家,是经营布庄的富商,夫妻二人仅有一女,家庭和睦。
富商夫妻白日里不在家,宅院里除了仆从就是整日在绣楼的小姐,每日夜里,这对夫妻才从外面赶来,庭院里经常鸦雀无声。
东边绣楼的小姐隔窗而望,就可以看到西边庭院里有个玉树临风的青年或练剑读书或饮酒下棋。
姑娘一看就是一天,手上绣品分毫未动。
姑娘亦有对弈之人,那小孩一直不讨人喜,不过棋艺不错,偶尔对弈之时,沈复礼便笑她太傻,小小年纪已经看透情爱。
“皇后娘娘曾说我下场不会太好,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何不珍惜逍遥在世的每一天。”她抿唇一笑,颜色倾城。
一向看她不顺眼的沈复礼呆了呆,察觉到自己失态后又翻了个白眼给她看:“不要随便笑,很吓人。还有,有我在,你下场就是逍遥自在活到一百岁。”
“我不。我替你背了黑锅,外面都在骂我把持朝政,牝鸡司晨,祸国妖姬,昨日他与友人聊天还提到我这个祸国妖姬会不得好死呢!”此刻她眼中却是盈盈笑意,卿燃提到她就足够让她开心好几天。
只看得沈复礼摇头:“像你们这样的女子是不是都不长脑子?他都骂你了,你还欢喜?病的不轻。”
“他是栋梁之材,他现在越得罪我,以后你复用他的时候越彰显你是一代明君。”她捻起一颗棋子,思索片刻:“他现在在这个宅子已有三年,我要不放一把火把他烧出来,你正好找个由头补偿他个一官半职。”
“大可不必。”……
景兴六年七月七日,当朝皇太后火烧风家祖宅。
第二日,她就被朝臣骂的狗血淋头。
景兴帝沈复礼启用风卿燃,官拜三品。这么一来,皇太后与风家成了死对头,风家与景兴帝关系微妙。
两年后,景兴帝大婚,与此同时,风卿燃也在这一年的三月成婚,他的发妻是当今首辅的嫡女。
这天白天,不顾沈复礼的阻拦,她乔装打扮跟了迎亲的风卿燃一路,到了晚上,眼睛肿的厉害。
晚上,宾客散去,院子的红烛高挂。
绣楼上的姑娘喝了几坛酒,却怎么也喝不醉。她看着红烛燃了一夜,早上的时候,眼睛像个兔子。
沈复礼来向她请安,白眼翻上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