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告鸟
或许是陈七襄亲自监督的原因,她对少女端上来的食物并没有多加防备,还是如往常一样大快朵颐。
说是这么说,但洛承觉得多一些防备总归没有坏处。
伸手去拉时,陈七襄的嘴却已经塞满了面食,虽说这样,却还是坚持闭着嘴巴去嚼——大概是觉得这样也算维持了她本就不多的风度。
“……干嘛?”
陈七襄的脸颊鼓鼓囊囊的,还随着咀嚼一动一动地,那样子实在像是个仓鼠。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明明是一个资历比自己要老的前辈走阴人,结果有些地方却单纯得有些过分了。洛承在看到陈七襄这么毫无防备吃下还不清楚到底是敌是友的少女所做的食物的时候也会这么去想。
洛承又看到,陈七襄艰难地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下去,然后忙不迭地夺过手边的水杯,灌了一口水下去。
“一直看着人家吃饭很恶心的。”
她喝得过于急了,也忙着去数落洛承,于是毫无意外地被水呛得咳嗽个不止。
都已经吞下去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是是是,我知道了。”
终于洛承也只是叹一口气而已。
——倒是少女那边。
洛承收回手,看向了一言不发,只静静坐在旁边的少女,面前连一个碟子,一个碗,甚至连一双筷子都没有,更不用说亲口吃下桌上的面点什么的了。
少女也注意到洛承的目光,回以一种略带不解的神色,虽然只有一点点而已。
“那你呢?你不吃吗?”
洛承推过自己手边没动过的碗碟,还有筷子。勉强地对少女笑了一下。
“啊。”
很低声地一下。少女明白了什么,只接过筷子,把桌子上看得到的食物夹起来,挨个抿了一小口。然后端起水杯,双手捧着,故意把头扬起,让洛承看到自己的脖颈。
然后咕嘟一声,展示自己确实因为吞下食物而蠕动了一下的喉咙。
虽然说洛承确实有这方面的考量,但是,这么一丝不苟的样子也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就好像自己是将要被谁下毒的十恶不赦的暴君一样。
少女低下头,规规矩矩地把筷子放回来摆正,然后冲洛承张开了自己的嘴——大约是为了证明确实把吃过的东西都完完全全地吞下去了。
“好了好了好了,快闭上……”
洛承笑得更加勉强了。
现在的场景简直就像自己在逼着面前的少女去做这件事情一样。
不过,因为这样的举动而放心了一些那也是真的。
“嗯。”
少女闭上了嘴,继续坐正。
“我是说……你不一起吃吗?”
洛承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罪恶感。房间里的危险分子似乎在这一刻就只有他一个人了而已。
“吃饭对我来说不是必要的。”
因为是鬼魂的原因吗?昨天晚上陈七襄好像提起过这件事来的。
但只顾着自己吃而让她在旁边看着的话那也未免太……
洛承看了一眼陈七襄,她还是毫无顾忌地狼吞虎咽。也就在注意到洛承的视线时恶狠狠地回望了一眼而已。
啊哈哈,是因为自己的视线才让品味美食的幸福表情在陈七襄脸上消失的吗?
“也不一定只做必要的事情啊。”
不知道该怎么说,希望陈七襄能来解围的他大概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吧。
“?”
少女又摆出了那副“我不理解”的表情。
“人们总是在不必要的事情里寻找幸福感。如果满脑子都是‘这不是必要的’这种想法的话,那过得不是很疲惫嘛。”
洛承把碗碟推回去,这次的笑倒是真的发自内心。
的确,如果把行为限制在“必要”或“不必要”的圈子里,只做“必要”的事情,而对“不必要”的事情就不管不问了的话,那就很容易陷入到虚无主义中去——因为在这样的思维模式下,人很容易问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必要的?”从而追问“如何界定必要与不必要”这种无聊的问题,而不断追问下去的结果那一定也是空洞而且悲伤的。
因为究竟一切问题最终的答案,不是死亡,就是虚无。
所以不能深想,也不必纠结每一个行为到底有没有意义,意义在哪儿。觉得合适,那就去做,毕竟难得短见。
可是少女听到洛承的见解,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只说:“——乌鸦。”
洛承以为在骂他,讪讪地笑了一下。
“饿了就要吃饭,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我见到的会吃饭的鬼也不少了。”
倒是陈七襄含着食物嘟哝开了,也一副很不理解少女的样子。
总算愿意帮腔了。有那么一瞬间,洛承甚至要感动得哭出来了一般,望向陈七襄的眼睛也充满了感激。
在这样的感激里,连陈七襄吃饭的样子都显得可爱了那么多——虽然只要说话不那么损,陈七襄单看外貌也的确是可爱的。
“是的,就当是陪我们吃饭也好。”
洛承深谙趁热打铁的道理。
“如果是洛承的愿望,我会照办的。”
少女吃饭的理由有些奇怪,这样明目张胆的说法令洛承感到有些不自在了。
说是愿望未免也太过了。
不过。
“那就当是我的愿望好了。”
洛承由衷地微笑,不管怎么样,总算不用熬过自己吃饭却叫别人在旁边看着的那种罪恶感和羞耻感了。
“嗯。”
少女拾起了碗碟上的筷子,下箸前却看向了洛承,又起身了,再一会儿,又端着一副新的碗筷过来,放在洛承面前。这才踏踏实实地夹起一些食物,堆放到自己的碗里。
很讲礼数的少女呢,把她和昨天遇到的那位少女重叠起来的相同点就只有“都是沉默寡言的”这一点了。
不问果然还是不行,而且奈落中少女所说的“她是洛承的根源”也让洛承在意得不行——因为照陈七襄的说法,根源其实更类似超能力之类的吧。
“你的名字是什么啊?”
洛承直接用手捏起一个很像包子的面点。
“没有。”
少女说。
“啊?怎么会连名字都没有啊?就算是死过一遍了,那生前也总有名字的吧?”
“没有。”
少女重复着。
其实名字说到底,在大多数还活着的人也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吧,那么少女没有名字,洛承其实可以猜到是什么原因,大约还是面前的少女觉得没有必要。
可在洛承看来,说是代号那也未免过于单薄,事实也确实如此——名字承载的是爱,是希望,是一个人的一生。它是记事簿,从出生动笔,最后归于碑铭。
活着的人须要名字。尽管不知道这么去想对不对,但洛承认为少女仍然活着,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
那么得有什么来对她的故事进行记叙。
“那我可以叫你告鸟吗?”
但是让他为没有名字的少女起名那也太过沉重,所以只得说自己以“告鸟”相称。大不了,故事由他记录,由他讲叙。
那么在未来的某一天,向人提起面前的少女时,尚能以这样的语言开头——“从前有个叫告鸟的人”,而不至于嗫嚅难言,不能把她的身影同其他的人区分开来。
“嗯。”
少女还是坦然接受。
她大概觉得没什么,多一个称呼既对她无益,也对她无害,放任不管也完全可以。
洛承倒为她的接受而长松了一口气。
“这起名品味也太恶劣了。”
陈七襄终于吃饱了,此时倒是端起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拿着纸巾细细地擦嘴。
洛承摸了摸鼻子,其实也觉得有些拗口了。不过也算是饱含期望的名字了嘛。虽然少女经常提起乌鸦,但用乌鸦称呼实在有些草率了,而且与少女并不相配。比起乌鸦,洛承更觉得少女应该是天鹅,是鹄。而告鸟,既可以是天鹅,也可以是告知之鸟。
不管告知的是什么,总要比不言不语来得叫人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