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赌一把
已经十天了,谢止在城墙上待了十天。
他双眼布满血丝,嘴唇干裂,手上也生了冻疮,却依然如一根标杆一般,稳稳的立在城头。
“谢大人,他们又上来了!”
谢止定了定神,看着城楼下那群拿着锄头和斧子的匈奴百姓,悲悯又无奈的神情浮现在他脸上,可是抬眼往远处望去,是虎视眈眈的匈奴大军,一旦他开城门放那些百姓进来,他们身后的匈奴大军也会跟着进入朔州城,到时候,就是屠杀了。
“咔嚓!”“咔嚓!”
那些百姓又开始凿府在城墙上的冰,城墙底部的冰,已经被他们凿空了一半。
谢止闭上眼睛,放慢呼吸,挥手下令:“放水!”
士兵熟练的搬出水桶,城下瞬间传来哀嚎,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身体痛苦的蜷缩成一团,哀嚎成凄厉悲惨,闻者落泪,可是城楼上的士兵,已经麻木了,因为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最近的五天,几乎每天都有几波匈奴百姓来城下开凿城墙。
从一开始的不忍,到人死之后的自责,再到现在的麻木,朔州城的士兵,只用了短短五天。他们可以对敌人毫不留情,可是却无法对百姓兵戈相向,如今,他们做到了。
战场真是一个无情的地方,真的可以让人的血,人的心冰冷无比。谢止摸上自己的心口,只能感受到心跳,却无法感觉到血液的流动。他心道:阿泽,我心里唯一的一点热度,就是你了。
沈泽什么时候回来?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只要守着这座城,他一定会回来!
“啊——”一个士兵的崩溃的大哭起来,“我不想杀了他们!不想啊!!”
他的哭声,让周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看着那个大哭的士兵,眼神充满了悲哀,他们何尝想杀那些人?可是不杀,死的就是自己的亲人了。可那些被他们杀的百姓,也是被人胁迫,也是无辜的。
“谁都不想杀人,谁也不想杀了他们,我也一样,可是我们不得不杀。”谢止缓缓走到那个士兵身前,蹲下身和他对视。
“可是我们如果不杀,这座守护我们的城墙就会被凿穿,他们身后的匈奴人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来,我们的父母妻儿,亲朋好友,就会被踩在他们的铁蹄之下。你愿意他们死吗?”
“不愿意……不愿意……”士兵还是哭着说。
“那些匈奴百姓确实无辜,但害死他们的,是木顿,是他草菅人命,是他视百姓为蝼蚁,把那些无辜百姓送到我们的屠刀之下。你们今日的杀戮,不代表你们是魔鬼,因为你们要守护的大周千千万万的百姓,不得不杀!杀千人而救万人乃至十万人的,是为仁!你们不是魔鬼!不是屠夫!真的得魔鬼和屠夫,是对面的木顿!”
谢止起身,环顾四周,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忠诚又坚定的眼神都聚焦在谢止身上。
“将士们,我知道,这些天你们过得都很辛苦,未来的几天,我们会更辛苦!但这不是我们退缩的理由,因为我们是军人!我们要守我们的家,护我们的国!一旦我们退后,我们的父母妻儿,将终身饱尝欺辱奴役之苦!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不愿意!”
他抬起手,指向了对面乌压压的匈奴大军:“对面的匈奴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进攻的越凶狠,就证明沈将军已经端了他们的老窝,他们急了,他们无路可退,所以想要活下去,可是他们活下去了,我们的百姓就要死,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
“相信我,我们终将会胜利,我们的土地终将会迎来和平,只要我们坚持下去,胜利就会属于我们!现在,我们不仅要为战死在匈奴战场上的同袍报仇,也要为死在城墙下的百姓报仇,因为现在的木顿,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是一个畜生!畜生都不如!想想那些死在匈奴铁蹄之下的无辜百姓,现在,你们还在怀疑自己是一个屠夫,是一个畜生吗?”
“不是!不是!”
城墙上,士兵饱含热泪,挥动着手里的兵器,高声附和着谢止。
“我谢止,今日在此立誓,与诸位,与朔州共存亡!我一定会带领你们,取得胜利!”
“必胜!必胜!”
昂扬的喊声响彻云霄,城墙上的人群情激奋,城外的人听到声音,心生胆寒。他们并非都是匈奴人,有些人来自危须,有些人来自焉耆,他们来自各地,可是他们的部族已经被灭了。
他们现在只想活下去,木顿说,只要攻打下了那座城池,他们就能活下去,可是十天过去了,死了很多人,城墙上的人却越战越勇,即使死,也会拉上一个垫背的。他们真的能赢吗?
木顿说,要为了那些死了的人报仇,可是在部族之中,为了牛羊和女人发生斗殴杀人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们不知道什么义气,不懂仁义道德,否则也不会抓着自己的百姓去为军队铺路。可是看着那些倒在城墙下的尸体,心里难免一阵悲凉,似乎是看到了自己未来的下场。
现在,他们只想活下去,可是让他们面临死亡的,却是自己的统帅,那个曾经许诺要给他们牛羊和土地的统帅。现在什么也不想要了,就想活着。可是真的能活下去吗?
一群人为了守护而战,一群人为了生存而战。谁会赢?
谢止惫态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笑容,这个笑容,没有往日的清风明月,也不是很英俊潇洒,沾满灰的脸上,嘴唇干裂,皮肤青葱,眼睛满是血丝,可是这是谢止自从守城以来最开心的一次笑容了。
“阿泽,你看,我能守住,我一定会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支撑他守下去的原因很多,为了沈泽,为了国家,为了谢氏一族的荣耀,为了边疆和平,为了很多很多,努力活着的人。
谢止依然屹立在城墙上,他幻想着,远方的沈泽是不是已经成功了,是不是马上就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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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止和沈泽在北疆搞出的动静最终传到了墨驰的耳朵里。
御书房里,满地的奏章散落,墨渝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墨驰指着他骂道:“你翅膀硬了啊,这种奏折都敢按下不报,等阿泽进了北疆,我才知道这件事!”
墨渝其实早就收到了北疆的奏折,但是考虑了一阵,还是按下了,没有上报给墨驰。
“国家大事,军情重报,你身为储君,难道连这点轻重缓急都分不清吗?!”墨驰越说越气,直接把奏折扔到他头上。
墨渝面不改色的拾起奏折,问:“若是父皇知道了阿泽的计划,会同意吗?”
“你……”墨驰语塞,他当然不会同意,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大周国运,他身为皇帝,他赌不起。
墨渝继续说:“儿臣怎会不知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可是儿臣也知道,若是父皇看了北疆的奏折,一定会第一时间将阿泽和谢止召回京城,那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墨驰那奏折指着他:“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要是败了……”
“可要是胜了呢?”墨渝突然提高声调,“若是胜了,大周便会赢来数十年的太平,会打通通往西域的商道,会让四夷臣服,会让万国来朝!父皇,现在的北疆,兵强马壮,补给充沛,阿泽是当世良将,谢止亦有安邦之才,为什么您会认定他们一定会输?”
见墨驰沉默思考,墨渝继续劝道:“当初国师为阿泽算了一卦,说他会是大周强盛的基石,身牵大周国运,如今这国运之变,不就来了吗?父皇,匈奴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与其一味防御,不如主动出击,打掉他们的锐气与野心!”
墨驰叹道:“你知不知道,就今天一天,弹劾阿泽的奏折已经堆满了御案,还有人要朕严惩镇北侯教子无方之罪。”
“那些人治国还行,可断不能让他们对军国大事指指点点,边疆的兵马,要给将军,而不是给那些只读圣贤书的文官!”墨渝激动的跪着前行几步,抓着墨驰的龙袍,据理力争:“父皇,如今阿泽在前线征战,我们要做的就是稳固朝邦,如果此时生乱,任由文官指点军队,大周的国运才算是彻底毁了!”
“那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私自扣下奏折,还有人上奏要朕废了你的?”
“我知道!可我不怕,那些腐儒,若是让他们插手军事,才是真的昏聩!”墨渝苦口婆心的说:“父皇,您是皇上,难道您就不想赌一把,让大周震慑四方诸夷吗?”
墨驰看着儿子的那张年轻的脸,满是不甘与愤怒,此刻他才明白,这个儿子真的长大了,可以当皇帝了。
“薛郁!给朕滚进来!”
门口的薛郁一路小跑,看扔在地上的木杯子,松了口气,幸亏有准备,要是皇上把那汝窑茶具摔了,晚上肯定心疼得滴血。
“皇上,太子殿下。”薛郁躬身施礼。
墨驰揉了揉眉心,说:“朕突发恶疾,不能主持朝政,着令太子墨渝监国,一应事物,不论轻重,皆由太子负责,不用上报朕了。”
“皇上!”薛郁吓得跪下来。
“父皇!”墨渝大惊失色。
墨驰却拉起墨渝,把他按到了皇位上,欣慰的看着他:“朕年纪大了,懒得应付那帮迂腐顽固的老古板,你还年轻,那些人就交给你了。”
见墨渝想拒绝,他打断道:“你是太子,是储君,未来的皇帝,总要直面那些人的,这一次,朕不会给你兜着,惹出了事,你也要自己解决。”
“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