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地八十六章
沈泽这几天一直住在军营,和一众将领商量事情到深夜,总是带着一身风雪回到营帐。
谢止每一次都等他到深夜,给他准备好姜汤,默默的看着他的脸,什么话也不说。他知道,沈泽有事瞒着他,最近军务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棉衣与马匹,士兵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战斗。
在北疆当了一年兵,他知道,这是要打仗了,而且仗不小。
谢止也越来越忙,所需要的军备他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棉衣全部换成新的,兵戈铠甲也全部换了一轮。毕竟亲爹是丞相,要是哪个官员因为这件事怠慢了,到最后谢丞相秋后算账,自个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江南的士族就是最好的例子。
忙活了几天之后,终于松懈了一阵,可是谢止知道,这是大战前夕的平静。
晚上,沈泽躺在谢止怀里,头埋在他胸口,“我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不要我跟着吗?”
“你有更重要的事,”沈泽抓着他的指节收紧,他很紧张,“我要你,坚守朔州城半个月甚至更久。”
“与其被木顿牵着鼻子走,还不如主动出击,我要奇袭匈奴,剿灭木顿的同盟,断了他的后路,让北疆彻底太平。”沈泽按住他的嘴,将他要说的话堵住,诉说着自己的计划。
“我这一次,要带走朔州大半的将领,整个朔州,只有你,朔州是进入北疆的门户,要是失守,便是尸横遍野。”
“朔州守军只有十万,你要用这十万人,守住二十万人的进攻。”
沈泽说完后,黑暗的房间里一片沉寂,两人的心跳声格外明显。良久,谢止才说:“我会守住,用我的命去守。”
沈泽不忍道:“你可能会死,会受伤,你要安抚民心,稳定军心,要面对他们一轮又一轮的进攻,随时都会有危险,你愿意吗?”他走的这一步是险棋,要是赢了,北疆彻底安定,输了,便是战火纷飞。
谢止唇角勾起,把他的发丝别到耳后,“我愿意,我会努力活着,会守护好这座城,会做你坚实的后盾。”
沈泽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胸膛,他问:“爱上我,你后悔吗?”
“不后悔,”谢止亲吻他的额头,“我曾经不知道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你告诉我,这世界很大,你给我讲北疆的草原,给我讲朔州的风,还说要带我到北疆看雪。你是我挣脱束缚的全部勇气。”
谢冀晚年的脾气很差,而从小就跟着他的谢止更是如履薄冰,生怕哪一天做错了事惹他生气。那时候,他背书哪怕背错一个字,就会换来谢冀的一顿毒打,谢止怕他,恨他,也敬他,做梦都想离开他,直到谢冀过世,他的生活才松了一口气。
“阿止,你小时候是怎么样的?”
“和如今的我,是两个人。”谢止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与怨恨,“那时候,祖父脾气很暴躁,动不动就打我骂我,我怕得要死,可是没有一个人救我,就连府里的下人见了我都是绕着走,就怕和我沾上关系,招来麻烦。”
“谢太傅的脾气为什么这么差?他不是……”
“天下学子是向往他,但也是敬而远之,他的学生,没一个敢靠近他。我跟着他的那几年,都是被他关在藏书阁里背书,他每隔七天抽背一次,要是背错一个字,就是一顿打,或者在祠堂跪一天。那时候,我为了不挨打,像一个傀儡一般,把那些看不懂的字都背出来。”
说完,苦笑一声,“我当时真的好怕,想离开,可是没办法,只能听他的话,想着要是自己死了,就不用那么痛苦了,可是我又不敢死。我真的好恨他。”恨不得他死。
沈泽抱住他,能明显感到他身体的颤抖,“没事了,我在。”
“是啊,幸亏有你在,”谢止眼神逐渐温柔,说:“有一次祖父不在,我偷偷跑出去,就遇到了你,我和你一起在街上乱跑,你对我笑,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把我所有的委屈告诉你,你听得很认真,还安慰我,给我讲北疆的事。你是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地方产生那么强烈的向往,那时候我心里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我要去北疆看看,我要去找你。”
沈泽心疼的吻他,“我应该多陪你一段时间的,要是我一直在京城,你是不是就会开心一点了?”
谢止咧嘴一笑:“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身边的那些人,祖父只关心我学业,下人只关心我的起居,而旁人,只会佩服我年纪轻轻就满腹经纶。只有你,只有你关心我开不开心。虽然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是以后的时光里,我一想到你就浑身都是力气,就连祖父打我,都没有那么疼了。”
虽然谢冀告诉过他,他是谢家最后的辉煌。话是谢冀说的,代价是谢止承受的,从三岁,到十六岁,他一直都活在谢冀的掌控中,那段日子,真的好压抑,如果沈泽没有及时出现,他坚持不到十六岁,就会和谢冀同归于尽了。
谢止叹息道:“自从你走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喜欢你,想把你拐到我身边,所以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忤逆过祖父,好好跟他学习,想把自己变得更好,出现在你身边。我变强的理由,从来不是谢家,而是你。”在遇到沈泽前,谢止已经想到一万种和谢冀同归于尽的方法了。
沈泽忽然翻身,把他牢牢压住,笑嘻嘻的看着他的眼睛,“原来我对你这么重要啊?”
谢止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对啊,没有你,我坚持不到现在,也不会有今天。”如果没有他,自己就会是一个弑杀祖父,十恶不赦的畜生。
沈泽自豪的说:“既然我对你这么重要,那你可要对我好点,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谢止搂住他的腰,一个翻身,沈泽就已经在他身下了,他暗沉的目光扫过沈泽上下滑动的喉结,按住他的手,亲咬他的耳垂,“自然是要对你好一点了!”
“谢止!你混蛋!”
……
凌晨时分,谢止抱着熟睡的沈泽,细细的给他擦拭身体,看着他的脸,谢止忽然笑了,果然,他家的小老虎是最好看的。
记得小时候,他跟谢冀说,想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可是话音刚落,就挨了谢冀一巴掌,紧接着,就是一顿板子,打得他皮开肉绽,又在祠堂跪了一夜。
那时候,谢止真的恨死了他。伤好之后,他偷跑出丞相府,想找一把刀,一把结束痛苦的刀,可是刀没有找到,而是遇到了沈泽。
谢止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报复谢冀,包括拉着他,毁了谢家的百年清誉,他知道,谢冀最看重的就是谢家的名声,到了晚年,执着得已经走火入魔,否则谢斌也不会和他断绝关系。
他最终忍住了,不是他对谢冀有感情,而是因为沈泽。那么优秀的人,如果自己真的做了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就不配站在他身边了。
当年谢冀病重,谢止才十五岁,他从来没有过那种复杂的情绪,又恨又敬,又喜又悲,癫狂,兴奋,伤感,各种各样的情绪都集中在一起,那一刻,谢止真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又哭又笑。
他最终去见了谢冀,看着那个曾经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一代丞相,如今缠绵病榻,又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他的权力达到顶峰,可是身边没有一人,儿子与他离心,孙子恨不得杀了他。
谢冀察觉到有人,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凌厉,是一只行将就木的狮子。
谢止收回了之前的想法,杀一个将死之人,实在是胜之不武。
他站在他床前,平静的与他对视,那时候的谢止,已经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贵公子了,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人人都说,他有谢氏风骨。
“祖父,我一直挺恨你的,也恨我这个姓氏,我曾经无数次想毁了你引以为傲的谢氏清誉,但还是放弃了,不是因为谢家,是因为我爱的人。”
他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缓缓道来,“不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的教导,只是你这些年对我所作所为,所行所言,真的让我恨透了你。”
谢冀嘴巴张着,却说不出话,只能瞪着他。
“你一直想让我把谢家的名声推到顶峰,再让谢家退场,却不知,急流勇退,方能细水长流。我不需要成为另一个你,只要堂堂正正的做人,足矣让谢家功成身退。”
“你给我安排的路,我不会走,也不想走,我一直在走我自己的路,只是这条路,和你给我安排的路,有一段重合,所以给了你一种我很听话的错觉。”
“祖父,您老了,不能用您自己的眼光去看待问题,有些事的解决方法,没有您想的那么复杂。”
谢止待的时间不长,说完就离开了。他把自己十三年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走出去的那一刻,心情很轻松,被压抑太久了,久到如果没有那一缕光,就会彻底变成一具邪恶的行尸走肉。
谢冀的确德高望重,刚正不阿,可是谢止对他,是恐惧大于敬重的,甚至仇恨也大于敬重,他留给谢止的,只是把那一屋子的书都塞进他脑子里。
以后,是不是能到北疆找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