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落日茶楼里,三个人相对而坐。
柳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把酒壶给了云之霭,“老谢就别喝了,不然明天指不定还能多出几个徒弟呢。”
“这你别担心,如今谁敢触谢丞相的逆鳞?”云之霭拿起酒壶就往谢斌杯里倒,“放心,你喝醉了我绝对不坑你。”
谢止看着满满一杯酒,嘴角直抽抽,“你两个不会是想让我酒后吐真言吧?”
“啪!”柳进把酒坛子往桌子上一砸,嘴角一歪,嘲讽的说:“就你这酒量,抓住灌一坛子酒,什么话都能说出来,还用得着给你下套?”
云之霭被这一声响惊到,碗里的酒撒出来,抱怨道:“这北疆是什么鬼地方?二十多年前你脾气没这么爆啊,老子的酒都被你洒了!””
柳进没好气的说:“在北疆待了二十年,拳头都比嘴皮子厉害了,有时候心烦还会上去砍人。”
谢斌皮笑肉不笑:“怪不得去北疆的官员都不敢惹你,原来是怕被砍啊。”
“吵架吵不过我,打架也打不过我,借他们两个胆子都不敢招惹我。”
云之霭看这两人互吹,翻了个白眼,“行了,要拍马屁有的是时间,现在要说正事。”
柳进和他对视,两人同时开口:“你先说。”
“那我先说。”
谢斌看两人要打起来的架势,急忙劝云之霭坐下,“先让他说,真要动起手来,你不是人家对手。”
“哼!”柳进瞪了他一眼,才把当年的事说出来。
柳进中了状元,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更让人震惊的是主考官居然是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谢太傅,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柳进确实有真才实学,并远超同届考生,让谢太傅起了惜才之心,所以才将他列为第一名。可是在未科举之前,云之霭的才气就已经名满天下,而柳进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寒门学子。
另一种说法是云之霭得罪过谢太傅,而柳进在这之前又与云之霭不对付,所以谢太傅为了报复,才选了柳进,而将云之霭排在了第二。
与众人同样疑惑的还有柳进,就算他不待见云之霭,可是也知道,自己的文采远不及他,谢冀为什么会点他为头名?
他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去找谢冀,可是谢冀没有见他,而是辞去太傅之职,专心做起了丞相。至于柳进,留在京城,成了翰林院编纂。
成了翰林院编纂的第二天,云之霭就辞去了皇帝封的官,云游四海,柳进心里的迷惑更大了。
在翰林院三年,柳进兢兢业业,可是心中的疑团却从未解开,每次见到谢冀,他都对他视而不见,至于谢斌,已经被自己老爹安排了个县令,那地方还是穷山恶水。
再后来,翰林院任期已满,本该外放为官,可是谢冀却迟迟压着他的凋令,既不升官,也不降职,就这样在这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上又呆了一年。所有人都说,是他得罪了谢丞相,要把他留在翰林院慢慢收拾他,所以,他在官场上寸步难行。
柳进当时也是年轻气盛,时间一长,越来越窝火,直接带着干农活用的锄头,深更半夜蹲在谢冀回府的必经之路上,要么把事情说清楚,要么给他来一下,大不了把命赔上就是了,反正他爹娘早死了,一个人无牵无挂的。
谢冀看到他脸色还算正常,只是看到他手里拿的被得发亮的锄头,还是习惯性的后退了几步。
柳进把锄头拄在地上,冷冷道:“我挥锄头的本事,比我写文章的本事好。”
谢冀哼了一声,站在原地不动。
柳进伸出三个指头,“三个问题。”
“第一,明明我文采不如云之霭,为什么让我当状元?”
“第二,我在翰林院四年了,无论什么事都是认真对待,就连翰林院的一些老人都不如我,就因为我骂过你,所以你是不是刻意针对我,让我一辈子呆在翰林院?”
“第三,什么时候把凋令给我?”
谢冀看了他许久,才轻蔑的说:“你也知道你文采不如云之霭啊”
“云之霭学究天人,他日必会是文坛领袖,我没什么可嫉妒的。”
“你知不知道,云之霭在科举之前发过誓,不中状元不入仕,我不能让他入仕。”
“为什么?”
“他的才学是世间绝无仅有的,这样的人才,若是为官,必定会被旁人嫉妒,如今官场风气不好,他入了官场,那大周就会少一个流芳千古的才子。”
“所以你就点我为头名?”
“对啊,我儿子要是做了状元,那有的是人拍马屁,时间长了,对他也不好,探花正合适,外放个几年回京,又是大周新一任的丞相。”
“那我呢?我难道连他们两个都不如?”
“按照我真实想法排名的话,云之霭状元,我儿子榜眼,至于你,连个探花也混不上。”谢冀哄小孩一般的说道,“以后啊,好好在翰林院待着,再学几年,当个小县令,你的能力,也就这样了。”
“谢冀!”柳进一锄头砸在他脚边,怒道:“我柳进没有云之霭的卓尔不群,但也绝对比你那个儿子强,不是我的,我不要,是我的,拼了命我都会抢回来!”
他指着谢冀的鼻子骂道:“我一直以为你虽然迂腐顽固,但还是以天下为公,没想到你也会这般目中无人,嘴上说着众生皆平等,干的事实在让人恶心!”
“这官不就是你一点头才给我的吗?我告诉你,我偏不要!我柳进日后在官场如何行走,绝不会允许你插半点手!”
第二日,曾经的状元,如今的翰林,亲自向皇上上书,愿往北疆杀敌报国,不愿在朝廷虚度光阴。这一举动,就是一个平地惊雷,谁都知道那地方每年都有匈奴人劫掠,去了就是死路一条,柳进脑子被驴踢了?
但是柳进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收拾行李,到了朔州,一路上,皆是嘲讽不屑,都说柳进这是把自己大好的年华给毁了。
可是柳进没有任何辩解,他要向谢冀证明,这个状元,他实至名归,不是抢了谁的,更不是他谢冀施舍给他的,十年寒窗苦读,他早已经不相信命中注定,自己去拼一场,拼出一条血路,让他好好看看!
后来,北疆的生活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那风吹在脸上,就跟刀子一样,但是他还是坚持下来了。他柳进一生高傲,想要什么都是自己争取,不需要别人的施舍,这个状元名号,根本就是在扇他耳光!
经营北疆二十年,他从未回过京城,只是不想面对那个折了他高傲的人,即使几年前谢冀死了,柳进也没有回去,只是有些落寞,自己努力这么多年,就是想让他看看,他当初看错了人,没想到,寸功未立,那人反倒先死了。
他是北疆之狐,让匈奴人闻风丧胆,让北疆百姓敬若神明。修农科,治水利,行教化,抗胡虏,让原本的寒苦之地变成了塞上江南,让动乱的边疆恢复了安稳。
如今,天下学子提起柳进,皆是满目憧憬,任何一个男人,都有提三尺剑守边疆的豪情壮志,而柳进也确实做到了。
而武将们也是对他敬佩有加,都说武将是莽汉,没什么文化,现在出了个柳进,论文,他是状元,论武,他是儒将,究竟谁不如谁?
只是外表再光鲜亮丽,柳进心里还是有块疙瘩,自己的才华确实不如云之霭,可是也仅仅是才华不如他,阴差阳错的让他成了白身,若是他为官,又会做成何种光景?想到此,柳进对谢冀的感情更加复杂了。
柳进讲完之后,其他两人久久不说话,云之霭一脸不可置信,“谢家老爷子,真是这么说的?”
柳进狠狠的灌了一口酒,感怀道:“是啊,把我贬得一无是处,说点我为头名,就是为了让我给你们两个当靶子,好让你们有自己的成就,我就是个炮灰。”
谢斌虽然猜到会是这样,但还是觉得自家老爹挺无耻的,“我爹和我说,柳进是当世大才,居庙堂之高能为相,处江湖之远能为将,还说你不慕功名利禄,一心为国,我就是拍马都追不上你。”
柳进不信:“他是这么说的?”
谢斌心酸道:“自从你去了边疆,他每回给我写信,都把你捧上天,还每隔一个月给我寄一封信,都在说你的好,只有最后一句话是关于我的,说让我向你学习,不求你必得上你,只求能有你一半,就是谢天谢地了。信收到的越多,我越生气,就发愤图强,用十年时间,爬到丞相这个位子,结果老爷子还是说我不如你。”
云之霭一乐:“老谢,你够惨啊,是不是当初和你爹断绝关系,也是因为这事?”
“这事也占了一部分原因,关键是就算我和他断绝关系之后,他还是一个劲的在我面前说柳进的好,说我就算当了丞相,也没有他那份为国为民的心。”说到最后,他无奈的闷了一口酒,他和谢冀断绝关系的前几年,两人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僵,最后闹僵的原因就是谢止。
谢止三岁那年,就被谢冀接到了相府教导,别人要五年才能读完的书,他要一年读完,每次做得不如意,就是一顿板子。谢冀晚年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尤其是自己儿子当了丞相之后,对待谢止更加严苛,动辄就是打板子跪祠堂,那时候谢止才十二三岁,小小的少年,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有一次他偷偷去看了看谢止,一个人大晚上坐在雪地里,冻得浑身发抖,可还是拿着书读着,一看就是被谢冀逼的。
那天他和谢冀大吵一架,说什么也要带谢止离开,可是最后却被谢冀打了出去。
谢斌收回思绪,又看着喝酒的两人。
柳进问云之霭:“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云之霭苦笑:“柳进,你当初就该一锄头砸死他,老子被他骗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