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鱼与熊掌可兼得
临州有两处水坝，分别拦着两条江，一座是立在邛江的邛坝，一座是立在嵋江的嵋坝。邛江常年有洪灾，但是沿途水坝多，造成的灾害也在官府的控制范围之内。而嵋江，常年风平浪静，不过是在十年前发过一次大水，差点淹了整个临州城，此后再无水灾，也就是在半年前，房戈即劝了士族，又劝了百姓，募捐了十万两白银，立了一座嵋坝。
原本士族的意思是要加固邛坝，因为士族的宅邸和庄园全部在邛江一带，要是淹了还是笔不小的损失，至于寻常的平民百姓都在嵋江一带，谁管他们的死活？
再后来，邛坝要加固的消息传出去，嵋江边上的农民都不服，就闹了起来，闹得一次比一次狠。后来房戈实在没办法，就两边当好人，一边劝士族出钱，修筑嵋坝，说是敷衍了事，用平常材料即可，而加固邛坝的材料都是上好的，士族为了买太平，自然同意。而村民那边就好说多了，出钱出力，官府修坝。
但所有人都漏了一个问题，哪个坝是真材实料，哪个坝是偷工减料？邛江常年发洪水，但是情况不严重，嵋江常年风平浪静，但是一旦发起洪水就是惊天动地，需要朝廷拨款。
谢止了解到两个水坝的情况，看左右无人，问道：“哪个坝上真材实料的？”
房戈苦笑：“自然是邛坝，那群大老爷们看着呢，我就算想偷工减料都不行。”
“那嵋江边上的百姓怎么办？”
“嵋江已经好几年不发水了，而且百姓所住的地方都是高地，不会有事。”
“不对吧？”谢止阴沉着脸，“可是那些百姓的农田都在嵋江下游，那些农田要是没了，百姓又当如何？”
“……”房戈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嵋江近五十年来发洪水的次数寥寥无几，修了坝也是白修。”
谢止拍着手里的账册：“可是每次发洪水，就是饿殍遍地，瘟疫横行！”
“若是今年嵋江不会发洪水呢？十分之一的可能和十成的必然，师弟会如何选呢？”
“你……”谢止气极，“如果真的发洪水了，嵋坝真的能抵御住吗？”
“至少百姓不会有事，这个师弟可以放心，邛江周围要是被淹了，士族必定会向太上皇大肆哭诉，万一太上皇一心软，还会拿国库的银子去养蛀虫。”房戈说完，也不理谢止黑成锅底的脸，大步出门而去。
谢止无奈，房戈要灭士族，可是他必须要以百姓为先，要是今年嵋江真的发洪水了，还要做完全的准备。
下午，谢止叫上沈泽，一起去了嵋江一带的村子。
房戈的确是个好知府，在士族横行的江南，他依然让平民百姓过得丰衣足食，甚至士族对百姓的欺压都少了很多。
还没进入村子了解情况，两人就看到村口排着长队，谢止拉住往前走的人问：“前面在做什么？”
“哦，是杜家在放粮呢！”
“放粮？今年可不是荒年，往年都是如此吗？”
“这我哪知道？总之就是杜家放粮呢，还有其他几家。”被问的人急匆匆的回答完他的话，就朝前面跑去了，生怕领不到粮。
“有古怪啊，”沈泽摸着下巴，思索道：“按照萧木落的情报，这几家士族干的人事少得可怜，怎么会突然放粮救济百姓？”
谢止呵呵一笑：“估计是投名状，好让我们看到他们是如何爱民如子，不动他们呢。”
“是房戈的主意吧？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人，连我爹都被他算计过，我又怎么知道？”
“去前面看看不就知道了？轮得着在这儿猜？”说完，就拉着谢止继续朝前走去。
放粮的不止一家，甚至还有几面大旗，上面绣着各家的姓氏。
“来来来，这是杜家给你们的粮。”
“这是孙家的，孙家的粮。”
“还有王家的。”
“……”
大大小小，竟然有十几家在放粮，来领的人拉着满满当当的一车粮食回了家。
渐渐的，放粮的家丁也发现了沈泽和谢止两人，叫得一个比一个卖力，甚至有打起来架势。
“我杜家不仅放粮，还给钱！来人啊，每人领五两银子回家！”五两，可以够五口之家吃上半年。
“切！五两算什么，十两！”
“我……我二十两！”
一箱箱银子被拉出来，朝着人群扔去，只有他们两人没有捡。
沈泽不相信：“就这么送出去了？”
谢止冷笑：“估计我们走了，他们还会把这些银子从百姓手里收回来。”
这也是房戈给各家出的主意，人走了，送出去的东西拿回来就是了。
“走吧，去看看堤坝。”
嵋江的水位常年保持正常，这几天甚至低了许多，只要今年的雨水和往年一样，嵋江便不会发大水。
沈泽往堤坝上狠狠踩了一脚，一个洞就出来了，“这堤坝，果真是偷工减料，里面全是麦秆。”
“就算是麦秆，填的也不充实，”谢止仔细看了看，“这样的堤坝，防不住洪水。”
沈泽气道：“不是说这房戈为国为民吗？怎么嵋坝修成这样？”
“能从士族手里把钱抠出来，也是不容易，”谢止起身，拍干净手上的尘土，极目远眺，看着浩渺的江水，“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房戈此人，做事不择手段，他从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以他的性格和谋略，完全可以修一座水坝，没必要搞这些。”
沈泽心绪不宁，低声道：“如今临州城都在传，杜家不顾众人反对，在嵋江为百姓修了一座水坝，可是这水坝比棺材板还脆。”
“今年嵋江的水位比往年低了一尺有余，如果雨水还和往年一样，那发洪水的只有邛江，”谢止总感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可是有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唯一知道的，就是房戈想彻底除了士族。
“如今知道这水坝是假的了，你打算怎么办？”
“先回去找房戈问问清楚，或许，真的要有暴风雨了。”
“轰隆！”一声，远方阴暗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乌云。
“走吧，快下雨了。”谢止拉住沈泽的手，“如今江南正值雨季，临州多水，是水灾的频发之地。”
“那这边怎么办？”
“先看看今年的雨势如何，嵋江的水位比往年低，房戈或许有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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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府衙后，谢止独自去找了房戈。
“你想用嵋江百姓的命，把士族拉下水？”一进门，谢止单刀直入的问。
房戈丝毫不慌，反而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师弟是太子殿下派来的，说什么便是什么。”
“我知道士族为祸江南！”谢止一掌拍开他的茶，茶水散了一地，“可百姓是无辜的！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么急？”
“急？北边匈奴初定，可是西北羯族虎视眈眈，短时间内必定会和大周有一战，你觉得以西北郑氏的能力，能抵御多久？”
“江南的士族就是一帮蛀虫，虽然在朝为官者极少，可是身家财富能养几十万的军队，若是这些财富落到太上皇手里，你觉得大周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会怎么样？”
“只有拿他们的钱，养大周的军队，抵御西北的羯族，拔出太上皇的羽翼，大周才能真正的国泰民安。”房戈面目狰狞，缓缓走进谢止，抓着他的衣领，“所以，淹死几个百姓，把大周百年的蛀虫一次性拔干净，你觉得，划不划算？”
谢止猛的推开他：“百姓是无辜的，你有什么资格决定他们的命运？！你知道你这么做，临州要多少年才能缓过来？！”
“和整个大周比起来，临州微不足道！”房戈激动得面色潮红，猛烈的拍着胸脯，“他们也是我的百姓，我也心疼！可是有什么办法？若是士族不一次性除干净，到时候羯族进犯，士族再和太上皇联合发动政变，大周就是腹背受敌！那时候要死多少人，你知道吗？如今死的是临州百姓，将来能救边疆的数万将士和百姓。”
羯族进犯，沈泽必定会去战场。谢止承认，此刻的他心动了，杀千人，以救万人，还能让他的爱人多一分胜算，等战争结束，他们就能在一起了。
他握紧的拳头在松动的那一刻，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谢老爷子那张冷硬的脸，“读书者，承天地之正气，当以己渡世人。”这是他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
“我没你看得那么远，但我绝不会拿无辜百姓的生命去铲除国家的蛀虫！”刚才还松动的瞳孔，此刻却坚定无比，“你有你的计划，我有我的想法，临州的百姓不能死，江南的士族，必须灭！”
“师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若是有足够合适的诱饵，鱼与熊掌，亦可兼得！”
要彻底拔干净士族，就要让太上皇再也没有保他们的理由。这个理由，可以是临州数万百姓因为士族贪赃枉法而死于非命，也可以是镇北侯世子被江南士族暗杀。
也可以，是丞相之子因为士族偷工减料修筑的堤坝而葬身洪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