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你不许死
接连几日的暴雨,都在预示着洪水的到来,谢止整日愁容满面的望着天空,偶尔出去,也是去看看嵋江的水位。
今天,雨过天晴,谢止把临州大大小小的士族都叫来,一起商议雨后救灾的事宜。
杜老爷第一个开口:“谢大人,今年的堤坝足够牢固,您就放心吧,两处江口,都不会有事。”
谢止阴冷的脸突然笑起来,“是吗?我听说,这嵋坝可是杜家出资修建的。”
“是啊,那边虽然不常发洪水,但是也是以防万一嘛,可惜了,其他几位都不同意,不然,还能修得再高一点。”说到最后,杜老爷还惋惜的看了看其他人,似乎是在责怪他们。
“杜大人,你也太会给自己镶金边了,”孙家主冷哼一声,“那嵋坝,明明是我孙家出的钱多!”
“你胡说!当初修坝,你是第一个不同意的!”
“你才胡说!当初我可是亲自到工地去监工的!”
“我呸!是你说加固邛坝就好了,嵋江那边你根本不管!”
“说这话的人是你吧?”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谢止听得心烦,重重的拍着桌子,“都闭嘴!”
大厅又恢复了平静,谢止缓缓起身,“说了这么多,都在说这嵋坝是谁出资修建的是吧?”
“房大人提议,你们几位出资,百姓出力,这不正好吗?”谢止拿出一张纸,脸上笑容可掬,“谁出资了,谁出力了,都写出来,太子殿下若是知道诸位如此同气连枝,为民造福,肯定会高兴,说不定,回京后还会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一块蛋糕,谁都不想让谁独占,但现在有两个壮汉想平分,而弱小者如果自己能分到一点,也就不介意再多几个人。
杜家和孙家第一上去写了,其他的几个小家主一看,也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为了能多讨些好处,不仅多说了银子数额,还写了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
谢止等着纸上的墨迹被风干,扭头问那些喜滋滋的人:“这嵋坝,是真材实料的吧?”
杜老爷立马说:“当然是,这可是举江南士族之力修建的,绝对没问题。”
“真材实料的就好,”谢止默默的收好纸,忽然笑道:“既然这样,那明日我就和诸位一起去嵋坝上看看,说实话,前几日去了嵋坝一看,果真让我震惊,就连京城周边的水坝都比不上。”
京城周边的水坝,那可是皇家修建的,自然是最好的,众人一听,也放下心来,只是到嵋坝去看看,还是算了。
“我等也想和谢大人一起去,只是家中事物繁杂,实在抽不开身,所以……”
“是啊是啊,邛坝年久失修,邛江常年有水患,明日我等还要去那里看看呢。”
嵋坝周围都是崇山峻岭,只有一小块高地是有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是跟去了,就是找罪受。
“也是,诸位还有其他事要忙,实在没空也能理解,那明日,本官亲自带人去看看,就不劳烦诸位了。”
等把所有人送走后,谢止握着手里的纸,重重的叹息,他算是明白白鹤当日的卦是什么意思了。
他死了,沈泽自然会儿孙满堂。
“把这个给房戈,他自然会明白。”一张纸,满满当当的写着人名。
等大厅里只剩他一个人,谢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刚刚转晴的天气如今又是乌云密布,灰蒙蒙的天空压抑的他喘不过气来。谢止走到门口,对着天空举起酒杯。
“若我能活着回来,天命亦可违!”
酒水倾泻而下,沾湿了他的衣袍。远处雷声阵阵,仿佛是一声声丧乐。谢止赌上命都要除掉的人,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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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还在下,沈泽擦了擦眼睛周围的雨水,大声指挥者临州府的军队,“赶紧的,把所有人都带到高地,老人和孩子先走!”
长长的队伍行动缓慢,地上泥泞不堪,随便一脚都能陷进泥里,嵋江的水位渐渐上升,所幸水势还不是很大,能将百姓完全撤离。
沈泽现在恨不得宰了房戈那个乌鸦嘴,但凡他肯用心一点,自己也不用这么急。今年的雨势比往年都大,再下几天,嵋江肯定发大水,水灾之后,又是瘟疫又是赈灾,表哥和阿止还不得累死?一想到这些天谢止脸上的疲惫与担忧,沈泽拳头都硬了。
一边在心底骂骂咧咧,一边指挥着百姓撤离,沈泽发誓,事情结束之后,一定要弄死房戈。
等嵋江边上所有的百姓都撤离到高地,沈泽终于松了口气,暂时坐在泥泞里歇口气,却不知道,此时的谢止与他,不过是一条江的距离。
谢止缓慢的走在嵋坝上,上面已经出现了一道道裂痕,里面的麦秆也被冲了出来,远方是奔腾的江水。
临州的消息已经穿到了墨渝手中,两三日之内就能干赶到,江南有名有姓,有钱有势的士族,经此一事,便会彻底消亡。沈泽或许会因为他的死伤心,却在伤心过后,彻底忘了他,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谢止坐在水坝上,回想着自己的一生,从出生起,母亲的冷淡,祖父的严厉,父亲的纵容一直贯穿了他十五年的人生,那段人生,是他最灰暗最弱小的时候,做什么都要有人盯着,要顾忌谢家的利益。
也只有沈泽,是那段灰暗中唯一的一束光,是一束短暂却难忘的光。谢止突然有些后悔,来的时候,就应该把他送给自己的那两个娃娃带上,这样沈泽就不会知道自己喜欢他了,也不会因为他的死而愧疚。
潮水声越来越大,远远望去,满是浑浊的江水,这样的水势,他逃不了,也活不了。
“阿泽,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他真想大声喊出来,可是不敢,不敢因为自己的遗言,让那个满身是光的少年粘上污点。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谢止缓缓起身,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瓢泼大雨砸在他身上,可眼角依然能清晰的看见他的泪水。
“大不了,老子死了以后,不喝孟婆汤,也不过奈何桥,就在黄泉路上等你,十年,二十年,四十年,你一定会出现,到那时,我一定对着整个阴曹地府喊,我爱你。”谢赌气似的止擦干净脸上的水,面向那迎面而来的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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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山坡上,房戈问身边的人:“谢大人已经上去了?”
“是,大人,现在要开闸吗?”
“沈泽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
“去告诉他,谢止在嵋坝上,洪水马上就要过来了。”
后面的房期一惊:“父亲,不是说不动沈泽的吗?”
房戈头也不回的说:“谢止的身后是整个文官集团,而沈泽的身后,是皇家,是整个武将集团,这两人要是死了,哪一方都不会善罢甘休,士族的死也就板上钉钉了。”
“可是这样的话,您也……”
房戈轻松一笑:“我就没打算活着,死之前,总得把那群蛀虫也拉下去吧?”
他有看向远处的山头,上面是一处水闸,只要一打开,洪水便会铺天盖地而来,成摧枯拉朽之势,冲垮那座脆弱得可怜的堤坝。
起初,房戈一开始想的就是让谢止和沈泽当这个导火索。他料定谢止不会拿百姓的性命去拉士族下水,也料定他会以自己为饵,更能看出他对沈泽的感情,所以才会把羯族进犯西北的事说出来,这样,谢止就更加的义无反顾的去走上嵋坝了。
“父亲,您怎么确定沈泽一定会去找谢止?”
“人的感情啊,是藏不住的,再加上沈泽本来就傻,一点都不知道隐藏,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从高地下来的沈泽,莫名打了一个寒颤,从头到脚,似乎都是被浸在冰水中一般,寒冷刺骨。雨水打在他俊秀的脸上,是刺骨的冷。
一颗心就像是被挂在悬崖上,摇摇晃晃,可怎么也找不到平静。一定有事!沈泽的心跳加快,他突然想去找谢止,心里的声音告诉他,只有找到谢止,自己才能安心。
“沈世子!不好了!”府衙的家丁急匆匆的朝他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不好了!谢大人,谢大人他……”
沈泽心里一紧,抓着那人的胳膊,大声问:“阿止怎么了?!他怎么了?!”
“他去了嵋坝!”
轰!!
沈泽脑子里一片空白,下一刻,夺过旁边的马,一路疾驰而去,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想见到谢止,就想到他身边。
房戈看着他的身影如一道闪电般的朝嵋坝奔去,坚毅的眼神中划过一丝不忍,吩咐道:“开闸,放水。”
“父亲,沈泽还没有过去呢!”
房戈冷酷道:“不等他了,放水,淹死谢止一个就可以了。”
房期挥了挥手中的旗帜,霎时间,轰天震地的潮水声响彻原野,大水来了!
人们急匆匆的朝高处跑去,只有沈泽,心如刀绞,奋力挥动马鞭朝嵋坝赶去。
洪水比谢止想象的还要迅猛,他忽然想到前几日见到嵋江水位低的事,脸一黑,“房戈!你大爷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就消散在了滚滚洪水中,失去神智前,他看到沈泽满脸的泪水,跳入了江中。
“谢止!你不许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