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尚食局
许之兰两只手攥紧,重重点头确认:“我想清楚了,你说的假死之法,我愿意一试。”
温凌从袖中取出一小白瓷瓶,放至石桌,“这是假死药,不需用钱,我可以直接给你。”
“你想要什么?”许之兰狐疑道。
温凌单薄的眼皮掀动,瞳色浅淡,他缓缓吐出一个字:“你。”
“啊?”许之兰心头震动,不禁偏过头看他,眼睛里洒出诧异之色。
温凌淡声道:“我要你陪我三年,三年过后,自可离去,我绝不阻拦。在此时间内,你要帮我试药,当然,我会控制剂量,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影响。话已至此,我劝你想清楚再给我答复。”
许之兰扶住额头,垂眸踌躇了片刻,嘴唇微动,声音干涩:“此事……容我再考虑一二。”
温凌站起身,晚风拂过,衣袂飘散,许之兰迟疑在他意料之内,总归焦急的人不是他,颇为认同地点头说:“兹事体大,是该仔细考虑。”
“药给你,用不用都随你,你若考虑好,直接服药即可,后面的事我会替你安排。”温凌走到亭口,回转身静静看着她。
许之兰将瓷瓶小心收入袖中,离开八角亭。
辗转反侧一夜,许之兰没睡好,晨起头昏脑涨,今日要去尚食局帮忙,悯儿打水进来,许之兰强撑着洗了把脸。
“典膳,你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夜半受了寒气?我这就去请太医过来。”悯儿见许之兰面白如纸,担忧地望着她,拧干了帕子,端盆就要往外走。
许之兰霍然起身,手脚无力,她拽住勾帘帐的金钩,半身靠柱,紧忙伸手拦住悯儿,声音略微喑哑:“无妨,就是昨夜没睡安稳,休息片刻便好,用不上叫太医。”
安抚完悯儿,许之兰倒了杯水润喉,晕眩缓解了些,去膳房准备早膳。
膳房中人各司其职,每人都专注于自己的事情,许之兰起晚,露珠先行一步到膳房忙活了一阵,许之兰到的时候她正手脚麻利地刷锅洗碗。
见到许之兰的身影,露珠立即丢掉手里的抹布,两三步跨许之兰身边,小声道:“典膳,陛下中和节回来就一病不起,而且听闻昨夜整个太医院都被秘密传召了,殿下今晨也是从外面回来的,是不是陛下快不行了?”
许之兰的眼睛蓦地鼓足,连忙捂露珠嘴,敲敲她的额头,惊惧之下,说话几乎是气声:“胡乱议论什么!”
“好好烧菜,整日里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露珠揉揉许之兰敲过的地方,委屈道:“知道知道,我可没出去乱说,只悄悄跟典膳你一个人说了。”
许之兰环视四周,声音低弱:“此地人多眼杂,回去关了门随你怎么说。”
叮嘱完露珠,许之兰站在原地思索。昨日太子似乎是提到了陛下病重的事,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她当时也没注意,如今听露珠说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都被传召,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真是多事之秋。
早膳备好,太子首次缺席,邓守恩过来传话,让她不用等了,自行用膳,形势比想象中的更加严峻,许之兰怔忪不安地喝一口青菜汤,尝不出咸淡。
许之兰以为皇帝病重,或许善元公主生辰宴的准备会暂且停几日,谁知跨进尚食局的门槛,宫女内侍们忙得脚不沾地,依然有条不紊地腌菜抹肉。
刘尚食提早得到消息,特意在厨房外等待,许之兰一来,她便笑着迎上来,两只袖子叠在一起放在腹间,身躯微弓:“许典膳来了?殿下已经打过招呼,许典膳指挥下头人做事就好,不必过于劳累。”
今时不同往日,许之兰虽然还是女官品级,但承太子恩宠,与普通女官不同,就是尚食也要小心陪着,免不了恭维几句,给许之兰几分薄面,若因此得罪了她招致报复,或是刁难,得不偿失。
“有劳尚食。”许之兰背脊挺直,垂首微微一礼。
刘尚食引着许之兰往里走,最终在内间一隅停下,因她身份特殊,没人胆敢留她身边讨骂,周围人有意保持距离,故而她身边空了一圈,许之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微微出神,她知道太子口中的礼物是什么了。
“杨尚食,许典膳过来帮忙,你们从前也算有师徒之谊,彼此熟悉,杨尚食你就继续带许典膳,搭档起来也方便。”刘尚食走到杨尚食身边蹲下,扯扯她的袖子,挤眉弄眼,示意杨尚食卖她一个面子,让她好交代。
埋头灌香肠的杨尚食抬起脸,脸上神色淡漠,看到许之兰的脸也没什么情绪,语调平缓:“那便过来吧,别妨碍我就成。”
刘尚食松了一口气,脸色舒缓,赶紧拉过许之兰的手,把这对别扭的师徒凑一起,“宫里头手艺就属你们加最好,许典膳的厨艺杨尚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这叫做什么?那个词,哦对,珠联璧合,强强联手,莫要辜负太子殿下的一番期望!”
有刘尚食在中间调和,许之兰捋了袖子,顺利上手帮杨尚食灌香肠,二人之间虽无交流,却默契无比。
空气静默长长一段时间,半晌杨尚食才陡然道:“太子还没打算给你位分?”
许之兰微怔,惴惴地抬眼看过去,杨尚食脸皮绷紧,嘴角紧抿,好似从未开口,方才的话是她听错了一般。
“太子殿下……殿下他说已经在安排了。”安排她成为太子妃,她正在现在做的事就是其中的一环。
杨尚食显然误会许之兰是挽尊,冷哼一声,讽刺道:“高枝不是那么容易攀的,当初若是安安分分从典膳升上去,作为女官荣嫁,外头的正经夫妻不比现在这般无名无分的好?”
“……殿下他待我挺好的。”许之兰沉吟片刻,违心地小声辩驳。
此时她不能告诉杨尚食太子的打算,可也没有别的理由能用,只能干巴巴地说句单薄的话,帮太子辩护,免得他知道了前来质问,到时候圆不过去。
然而杨尚食听了这番话,心底的火噌噌往上冒,手里扎紧的肉肠甩一边,骂道:“真是昏了头了,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让你背的诗你都背到狗肚子里去了!待你好?这份好有几斤几两!现在能给你,将来他自然也能收回去,图什么都不能图男人对你好!”
许之兰噤声,不自然地缩了缩肩膀。
杨尚食声音高昂,厨房里的人皆吓一跳,细听过后,随即明晓这是在斥责许之兰,因为太子,许之兰之名彻底传遍宫廷,有歆羡,亦有眼红,然太子迟迟不给名分,传出不少风言风语,所有人的心态齐齐转变,就看许之兰是何下场,倘若太子登基为帝,还不册封,许之兰只有老死宫中这条路了。
这时候,许之兰看着风光,保不齐哪天就会被太子抛之脑后。什么只要心中有她,有没有名分不重要,这不过是拿来客气客气,顺便旁敲侧击,真信了这话什么都不要才是蠢货。
杨尚食对这个情义上的徒弟算是恨其不争,所有人屏住呼吸,低头默默做事。
一旁巡视厨房情况的方典膳见此却是微勾嘴角,无奈地摇摇头,杨尚食这是替许之兰出头,提醒太子及时给许之兰名分呢。
果然,发过脾气后,杨尚食声音低下来,平和地对许之兰说:“既然选了这条路,还不好好把握,趁太子还在兴头上讨个正经名分?别看现下他只有你一个女人,等他尝过味,转头去寻别人解腻,那时候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许之兰讶异地看着杨尚食,杨尚食从前最厌恶那些攀鳞附翼的做派,不想如今竟能说出这番话,处处替她考虑,顿时眼眶一热,鼻尖酸溜溜的。
她突然想起温凌给的假死药,倘若杨尚食接到她的死讯,不知将会悲伤凡几。许之兰攥着肉肠,指甲陷入其中,紧绷的肠衣被尖锐的指甲一剟,短而急促的一声脆响,身体被吓得哆嗦,许之兰回过神。
“尚食,放心,殿下他跟我提过名分的事,只是现在不好说。”许之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男人的甜言蜜语都是空话,杨尚食信不过太子的话,只是许之兰坚定维护太子不动摇,沮丧与失望充盈心间,她也懒得再劝,越是拆散热恋的情|人反而越引他们陷得更深,索性将嘴一撇,冷声道:“你自己有主意便好,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淡淡的笑意在许之兰眼中荡开,她的话太像坠入情|爱的小姑娘毫无理智地替情郎开脱之言,杨尚食看似冷脸,实际心里一定又急又气,这时候恐怕连太子都恼上了。
许之兰叹了一口气,看杨尚食的目光复杂,鬼使神差地弱弱说:“或许,不久后就会有消息了……”如果她没有用假死药的话。
一点愁绪漫过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