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怨忆
房间不是很大,正中放着两张老板椅,已经已经破了皮,露出暗黄色的海绵,西面的墙上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几根木头把窗户挡成一小格一小格的,阳光透入,在地上形成网格式的光影,昏黑的水泥地面上满是碎发,脚踩在上面还有“卡嚓咔嚓”的声音。角落一处墙角糊的有几张泛黄的报纸,不知什么原因,贴得并不平整,褶皱横横杠杠,交错着像小孩子随意的涂鸦。临东面的一整堵墙上装了一块一般大的镜子,把原本逼仄狭小的房间映照的敞亮了几分。分明是家理发店的模样,不过,这却不是林泽所熟知的李弘厚所开的理发店,而是另外一家。
那么王叔在哪里呢,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记忆,噬魂怪又在哪里?
林泽没有急躁,将呈现在眼前的记忆继续看下去。
很快,理发店从里门走进两个年轻小伙子,仔细辨别,正是年轻时的李弘厚和王叔。李弘厚熟练地拿起了柜架上的理头工具,亲昵地抚摸着王叔的头发,声音嘶哑:“宣文,我来给你理头发。”
被称宣文的男人,也就是王叔,耳尖飞速地染上了红霞。
“你小子,就你们俩天天这么亲近。”屋内走进一个更年迈的人。
“阿爸”,林泽明显感到王宣文紧张了起来,“小厚是你的关门弟子,技术没得说,我这不也是相信你的教学水平嘛!”
“那可不,你爹我是谁,出门问问,咱王氏理发的技术可是能传八千里。”长者很快就陷入了对自己水平的无比自恋当中。唯独没有看见,眼前两个少年偷偷在身后牵起的手。
也难怪李弘厚这么多年愿意拖着一个瞎子养活,他们俩的关系非同寻常。
回忆总是片段的存在,下一秒,王宣文就已经和李弘厚躺在了炕上。农家的土炕,炕头烧的最暖和,两个人紧紧依偎在炕头的一角,也不知道是不是烧的太旺,还是挨得太近,气氛怎么都灼热地让人难以呼吸,像是有无数的小火苗不停燃烧在皮肤的各处,又爆炸成绚丽的小烟花,让人头昏脑花。
“老师说,我学得是最好的,说不定可以去县城继续读书。”王宣文最先打破这旖旎灼热的氛围,悄悄向后退了几分。
“那可是好事”,李弘厚立即向前挤去,弥补了刚刚拉开的几厘米距离,温柔地摸着对方的脸:“师傅给你起名字叫宣文,不就是盼望着你多上几年学。你学的这么好,真是大喜事一件。到时候,我就去县城的学校旁边,自己开一家理发店,你放了学就到店里,咱俩天天在一起。”
“到时候就不用这样偷偷的了”,王宣文脸上绽放出一个开心的笑,不知又想到什么,嘴角很快又落了下去,音调都有些低沉,“可是阿爸的意思,是想让阿姐和你”
“嘘——”李弘厚用手指堵住王宣文的嘴,眼睛笑得闪亮亮,“这是我们的事,我会和师傅讲清楚,你莫要担心,好好读书就是。”
“嗯。”爱人的安慰总是比一切都药物都能宽慰人心,王宣文也放心下来,紧绷的肌肉一瞬间松弛。
两人黏腻腻地搂在一起,享受着甜蜜的温存时光,可下一秒,就被突然从门外灌进来的寒风吹醒,所有的春光一下堕入寒冬。
“你,你们两个——”尖利的女声直直刺入耳膜,让人不适。门外,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孩脸涨的通红,眼里已经打着泪花,胸膛剧烈起伏,一副的不可置信。
“阿姐!”王宣文被吓得浑身一颤,急忙从炕上起身,连鞋都忘记穿,赤着脚就踩上了满地混着污泥的雪,三步并两步地追了过去。
理发店里,女孩趴在柜台上痛哭,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姐,我——”王宣文伸手想去解释,还没碰到就被女孩躲开,眼上骤起剧烈的疼痛,黑暗与光明朦朦胧胧的交界当中,是遍布视野的血红色,在这鲜红的幕帘之后,隐约看见自家姐姐惊恐的脸,以及地上的一道闪光,轮廓像是前些天李弘厚为自己理发时用的那把剪刀
“你做了什么?”黑暗当中,只能听见李弘厚疯狂地质问与女孩惊恐的哭泣声。
黑暗,永远是在黑暗当中,王宣文眼上的痛楚与内心的恐惧林泽都可以感受地一清二楚。他竟然忽视了一点,一个盲人的回忆,很大一部分都是黑暗当中呀,事情可是有些棘手。
“我已经向你展示了他的回忆,”一个阴沉恐怖的声音响起,正是要抓捕的噬魂怪:“抢了自己姐姐的男友,害姐姐做了牢,和一个男人恋爱,最终还成为这个男人的拖油瓶,这样一无是处的灵魂难道不应该被吞噬吗?”
“吞噬?你想的可真多,人家经历再多也是别人的事情,你一个妖怪管这么闲事,真当自己是乐于助人呀!”林泽大喊。
“那又如何,他的灵魂已陷入腐朽,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完全为我所有,在这黑暗当中,你找不到我,更无法击败我。”
草,真是不方便。噬魂怪所说的是事实,在这样的环境当中,留给自己的时间实在是太少。
这年头,抓个妖怪还需要靠耳朵。林泽内心没忍住吐槽,随即重重吐了一口气,索性闭上双眼,仔细地听。
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王宣文的灵魂躲藏之处,既然无法正面攻击,那就让妖魔不攻自破。
“王叔,如果听见我的声音,就给个回复,无论怎样都行,发出声响。”林泽在脑中发出声音。他现在与王宣文是思维共享状态,只希望对方可以收到自己的呼唤,并给出回复。至于那噬魂怪,就只能先转移他的视线了。
“哈哈哈,你想找到他,”噬魂怪疯狂地咆哮,“现在这整个灵魂都是我的主场,你觉得我们两个谁会先获得他的灵魂呢?小子,我劝你有自知之明,不要给自己掘坟墓。”
给自己掘坟墓,这年头只有我让别人去死,还没有到别人让我去死的时候呢。林泽心中嗤笑:“你刚刚已经暴露自己在哪了!”
“破罪祛邪,归魂降魔,去!”
林泽快速使出咒语,向着噬魂怪方才发出声音的方向攻击。可在这无尽黑暗当中,所有的攻击就像泡沫一样,完全找不到方向,刚刚发出,噬魂怪便早已经换了个地方,一切都只会变成徒劳。
可恶,这样下去只能白白消耗自己的体力,反而不会起到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只有靠王宣文自己主动与林泽联系,事情才会有转机,可是这必须需要林泽与他建立更加紧密的精神互通,会导致精神力消耗更加大,风险极大。
“小子,你完全找不到我在哪,怎么杀我?”噬魂怪语气嚣张,“不要在白费体力了,早些投降才是正道!”
呵呵,杀戮?他林泽擅长的可从来都不是杀戮!
“结魂连魄,享念共度:结魂连魄,享念共度——”
林泽双手使用出繁琐的手势,最终不停地默念,随着他的动作,身边逐渐升起金黄色的光圈,这光圈逐渐幻化为金色的光沙,缭绕在他的身边,并且不断向外围及四周溢去,弥漫在整片精神空间内。
“这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有这么强悍的精神共通能力?”噬魂怪惊诧。
“叮铃铃,叮铃铃——”
某个角落突然传来风铃的声响,伴随着的是微弱的呼吸。找到了,林泽警觉地回头,立即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狂奔,他必须赶在噬魂怪之前到达王宣文躲藏的地方,时间越久,他的灵感腐蚀程度便会越深,人就越难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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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王叔”,黑暗中,林泽摸索到王宣文此刻正躺在一颗大树树干边,根据粗壮程度以及风铃,可以推断这里正是风铃山,而这棵大树,便是整座风铃山最古老、粗壮、悠久的那棵国槐,甚至很多人慕其名而来,\"王叔,不论回忆多么不堪,都已经过去,你必须战胜过去!\"
林泽疯狂地摇晃着王宣文的身体,然而对方只是毫无反应,不停地粗喘着气,被困在一段苦难的回忆当中无法走出。
为什么回忆会造成这么大的威力,与过去的自己和解究竟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林泽见过太多太多像此刻的王宣文一样一生都在为一时的所作所为而后悔懊恼的人,这本就是他们无法逃脱的苦难,已经足够痛苦,但世界上又偏偏有噬魂怪这样的存在,在人类本就无法言说的伤口上继续撒盐,让疼痛放大,让人类死亡。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至少在林泽看来是这样。他不去管那噬魂怪的天性与本能,他只有一个要义:“救出被噬魂怪所侵略的人类。”
“破罪祛邪,归魂降魔,去!”
在噬魂怪赶来之时,林泽屏住呼吸,又一次发出攻击。
“嗯啊。”怪物闷哼一声,攻击有效!
快乐是短暂的,下一秒林泽便被狠狠地摔在了树干上,风铃声不绝,叮铃铃地在耳边响个不停,吵得人头晕眼花。肩胛骨上剧烈的痛楚一直刺到心脏,顺着血脉流淌到全身各处,让人觉得连十指都没有力气伸展。
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但林泽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此刻一定有一道大口子正在淌血,湿润温热的触感粘腻又让人心惊。
“咳咳咳——”
脖子上被紧紧缠住了噬魂怪那恶心的触手,腥臭味以及滑腻的感觉让林泽觉得后脑上的鲜血都不是那么无法忍受。
噬魂怪如同索命一般的阴森的声音直接扑在脸前:
“像他这样的人无论在那片土地,都只是一坨腐败的烂泥。爬满苍蝇与蛆虫,散发臭气。你,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