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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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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份的关中平原,已被寒风席卷。

    春夏月份钟灵毓秀的风铃山上,树叶早已落个精光,只有零星的几片枯黄的叶子还颤巍巍地吊在枝头,随时都可能扑进狂风之中,成为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被这漫天的西北风随意地旋转、推拉、之后飘落----

    与山顶安静的氛围截然不同,风铃山下,却是一片热闹祥和的气氛。借着吉珈寺梦僧的名号,山城这座坐落在关中隐秘一隅的五线小城市已经成了,名满全国的旅游城市。

    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每日都络绎不绝携带一家老小过来,祈祷着自己的孩子可以被住持选中,成为可以学习入魂之术的幸运儿,然而,真正被选中的人,几十年来也只有那么不足百位。

    吉珈寺每日下午三四点便早早关门,拒不接待游人。因此,这已到晚上的时间,成群的游客便聚集在山下的广场上纳凉,有的无功而返,有的则期待着明天。

    广场西侧是景点必有的小吃一条街,来来往往的游人吃上一碗当地的小吃,然后心满意足地回酒店睡觉。

    在这众多的小吃店当中,有一家不打眼的面馆。店面不大,拢共就摆放了六张桌子。

    男主人在后厨热火朝天地做着面,女主人在柜台前结帐,店里还有一年一女两个年轻人,招呼着端面倒水。

    “小泽,有人找!”林妈高高喊了一声。

    “好嘞。”林泽随意拿起一块布擦了擦手,走出店门,看见附近开理发店的李弘厚正站在外面,脸冻得通红,手指不停揉缩着已经起了球的棉衣,显然是站了好些时候了,“李叔,进去坐坐,吃口面。”

    “不了不了”,李弘厚连忙摆手,憨嘻嘻地露出一个笑,“小泽,我是来找你的。”

    他吞了一口口水,像是下足了决心,终于鼓足勇气开口:“你王叔他,一直不醒。”

    一直不醒,短短四个字却如同深水炸弹,掀起巨大的波澜。林泽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直不醒”是什么意思,只有被噬魂怪入侵了思想的人才会久久醒不过来。

    林泽脸上的微笑一下子僵住了,沉默良久,才静幽幽地开口:“我不当梦僧已经好几年了。”

    李弘厚脸上像是要挤出泪,五官拧巴在一团:“我,我知道,但小泽你也知道,请梦僧得用多少钱,我实在拿不出来呀。”

    他猛地往前一扑,紧紧抓住林泽的衣袖:“算你李叔求你,你就像以前一样,叔知道你会,叔肯定不会让你白干。”随着话音,李弘厚眼泪便扑哧哧地往下流,直收不住,已经完全忘记了体面,给小自己二十几岁的林泽跪下了。

    林泽赶忙将他扶起,但嘴上依旧没说同意。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已经引起了许多人围观,林妈看见李弘厚下跪的那一刻,便已经大致猜到什么原因,心疼之余也有些许同情,急忙让他们二人进屋,面馆也早早打了烊。

    临进门时,林泽抬头望了眼门侧一个空悬着的铁钉,那里本该挂着什么,现在却是一片空白。

    面馆里,暖色的昏黄灯光下,五个人却都是苦着一张脸。

    “你王叔已经躺了两天多,在这么下去”,李弘厚说着便砰得又跪在地上,“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小泽,李叔求你,救救你王叔吧。”

    林家爸妈急忙扯他起来,可李弘厚就是狠了这心,始终跪在地上。

    气氛安静地像这十一月的天,冰冷的让人窒息。

    体体面面的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头发已经有些许泛白,就这么一个劲地跪在寒冬季节冰突突的水泥地上,任谁看都于心不忍。

    林妈心善,最先受不住:“李弘厚,你也知道当初那件事,这还是需要孩子缓缓呀。”

    “我当然知道,可你王叔也是一条命呀!”

    林妈:“孩子还年轻,你得让他——”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林妈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泽打断,“我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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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泽收拾好,就随着李弘厚一头扎进夜色当中。

    这李弘厚,自林泽记事起,就住在这风铃山下。想来这风铃山游客多,本着进庙的虔诚态度,很多都会在他家的理发店理理头发,一个头五块钱,赚得不多但是客人多,这十几年过来,也算是攒下了一下笔钱。况且这李弘厚人长得也俊,四十多岁了看着也是慢慢精神头,放到乡里逛上一圈,别说太好,差不多的媳妇儿肯定也是能娶上一个,可惜就一直是单身。据说,年轻的时候,凭借一门手艺,在这小镇上也挺出名,说媒的红娘门槛踏破了,这李弘厚也没同意,就是不愿意娶妻。

    身边没个女人,倒是有个男的陪着,那就是他嘴里的王叔。这王叔也是个单身汉,本来两个人照看着也不错,可这王叔还是个瞎子,什么事都干不成,平日里就帮忙递个剪刀,梳子之类的,帮不上什么忙,乡里人都觉得是个累赘。

    林泽倒是蛮喜欢这王叔的,不像乡里其他单身汉,没事嘴里就问候问候你的祖宗十八代,这王叔倒是上过几年学,读的还是从前的私塾,小时候林泽没少听他讲故事,或许这也是他愿意帮忙的原因之一吧。

    所谓入魂,是魔族的噬魂怪吞噬人类灵魂的方式,他们会潜入人类的回忆当中,选择他们后悔的、畏惧的、胆寒的、懊恼的,一切脆弱的回忆,不断的放大,重现,在他们脑中重复上演,将人类困在其中,最后在慢慢嗜咬他们的灵魂,扩充自己的力量。被入魂的人类,前期表现为长睡不起,之后会在睡梦中逐渐消瘦,直到死亡。

    很久以前,不知什么原因,守护人类幸福回忆的神族突然抛弃了人类,从此,魔族开始猖獗,时间各地在睡梦中死去的人数不断上升,整个世界都变得惶惶不安。

    直到某一天,一位不知道来处的得道高僧在风铃山上的一间破庙里,挂上了“吉珈”的牌匾,从此,“梦僧”横出江湖,他们拥有可以进入人类回忆的手段,在思维当中与噬魂怪作战。

    相传,吉珈寺与神族有渊源,神族协助梦僧建立了魔族与人界的隔阂,魔族得到了极大控制。

    但界限的力量有限,总是会有几只漏网之鱼潜伏进入人间,渴求更多的力量。因此,梦僧群体依然存在。但因为学习条件苛刻,入选概率极小,再加上一些人的煽风点火,想让请梦僧出马,已经是千金难求,寻常人家根本无法负担。

    竟然有噬魂怪敢直接在这风铃山下作案,金盆洗手这几年,魔族究竟已经大胆到什么地步,林泽不敢细想。

    梦僧进入他人回忆的方式,虽然看着很平淡,实则风险很大。他需要将自己的思想灵魂先抽离己身,之后附着在被噬魂怪入魂之人的思维上,以他人目光探寻他人回忆与脆弱之处,所以被入魂之人如果在过去经历过任何伤害或其他事,梦僧都会感同身受,这也极易导致梦僧本人被侵蚀灵魂,在他人的回忆当中迷失自我,与宿主共同走向死亡。

    除此之外,在梦僧进入别人回忆时,由于思维剥离,自己的肉身则会处于一种恍惚状态,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这段时间,他们必须确保在及其安全的情况下。

    理发店内用来供主人住的小屋里,王叔正一声不响地躺在床上。

    李弘厚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林泽的肩膀,年迈的声音有些沙哑:“孩子,有什么情况立即回来。外面不用担心,李叔我一定保护好你。”

    “好。”林泽郑重地点头,随机扯出一个安慰且不羁的笑容,“我可是专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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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风铃山上,满山树枝挂起的风铃已经泛起了淡绿色铜锈。

    狂风不息,风铃不止,满山的风铃共鸣,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奏响了震撼人心的乐音。

    呼啸的风声是自然的呼吸,满树的风铃声是神族的轻笑,有人说这是来自天堂的神乐,可以洗涤人心。

    呼啸的风声是自然的悲号,满树的风铃声是魔族的啜泣,有人说这是来自地狱的哀歌,可以吞噬灵魂。

    万千说法,众口难调。只有山顶的吉珈寺内,几位僧人无论什么时节,都只是安静地清扫院子里落下的灰尘,耳畔风铃声潇潇,他们只是淡淡一笑。

    庙里一个小殿里,已经忙碌一天的道玲住持点上了几根香烛,准备在一天的末尾,最后为神像进行一遍洗礼。然而,香烛刚刚点燃不到两分钟,身后的房门倏得一下被推开,一同涌进的寒风一下便吹灭了那孤零零几根香烛,只有几缕白烟慢悠悠地晃到了庙顶的空隙。

    道玲住持看着门外的身影,没有什么意外,只是静静地重新点燃了香烛,火光再度亮起,昏黑的小殿已经全然变了模样,只有那几抹白烟与刚刚并无不同。来客的身边,一条满面獠牙的恶犬窝在一侧,黄褐色的眼珠紧紧随着仅剩的一点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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