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妖师x逆徒8
晟平历四千八百年七月十五日，群雄聚集于西极之地、日落之所、九幽虞渊。
共同见证一件将会载入史册的大事。
这件大事将在未来开启人间与魔域征伐之门，为人魔两界带来无尽灾祸，然而此时此刻，正道修真者们并未意识到他们作壁上观的是这样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他们只兴奋于长达数月的妖孽惑主传闻终于要有个决断，即便是天之骄子如红雪门少门主宣华，也无法与悠悠众口相抗，必须公开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秘境带来的灵力波动大范围影响着关外的天气，一连下了七天的雨，甚至连西极之地也未能幸免，到了宣华定下的日子，虞渊前仍然连雨不休，天地间一片灰暗。
巨大的虞渊入口如同一张无边大口，遽然出现在一望无际的西极荒野，对着天空，仿佛要吞噬一切。
往日里乘风御剑的修士们，像蝼蚁般渺小，一撮撮聚集在虞渊边上，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忽然间，人群向两边分开，正主来了。
宣华着一身红梅照雪锦袍，头戴绛云冠，腰系玉带明珠，步履沉稳，姿态端方，已然是独当一面的红雪门门主气派。
在他身边，睚眦身穿代表罪人的黑色长衣，双手缚在身前，低垂着头，麻木地跟着宣华往前走。
“这就是那妖孽啊，长得也就一般嘛。”
“我还以为如何颠倒众生，嘿嘿，说句不敬的话，比起红雪门主可差远啦！”
“红雪门主年少有为，十年前就是灵湖魁首，如今更拜在雍和真人座下，他是什么样的人品，怎么能拿一个妖孽跟他比？”
两边人群纷纷的议论没有个休止的时候，尤其是在宣华与睚眦走近时，那嘲笑与谩骂声更是肆无忌惮，甚至有人暗中施术，故意用石子打向睚眦——幸亏这虞渊周围除了石子砂砾，没有旁的东西，否则还不知会有什么汤汤水水的污秽溅满身体。
睚眦正在心中劝慰小q不要哭得那么大声，忽然脸上一热，竟是被人吐了一口唾沫。
“呸！杀千刀的妖修，老子今日就看你怎么死！”
“杀了他！”“杀了他！”
轰然响起的山呼声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小q的声音竟然都被压下去。睚眦想抬手抹掉脸上的脏污，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灵索缚住抬不起来，哦对了，他差点忘了这茬，为了让效果更逼真一些，今天早上出来的时候，宣华给他捆上了灵索。
恶心的热意沿着脸庞慢慢滑下去，睚眦不禁笑了起来，很久没有感受过这么低端的侮辱了，以至于他稍微有点不能进入状态，唾面自干本该是反派的必修技能。
那吐唾沫的修士乃是正道盟的一名边缘盟众，平时没什么存在感，这时忽然成为瞩目的中心，只因为他当机立断的那一口唾沫，他心中又是得意又是爽快，正待多骂几句更脏的，忽然感到一双阴鸷的眼睛在盯着他。
修士茫然四顾，并没有找到目光的来源，可是，他刚才分明感到一股刺骨的阴寒从后背窜上来，尤其是脸皮上针扎一般的疼，伸手摸一下，从脸颊到颈侧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修士只觉身上的情绪一下被什么东西抽干了，兴奋之情荡然无存，只想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
宣华引着睚眦来到虞渊边上，这里有一片用人头大小的石头围起空地，距离虞渊不过咫尺之遥，那些起哄的修士跟到此处，也不敢再近前，远远排成一排，兴冲冲地围观。
宣华站住脚，回过身，正要说话，突然看见睚眦脸上的湿痕。
他一怔，想抬手去擦，可是手臂却被沉甸甸的目光所压，一股恼怒之意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宣华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起拳头。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眼神凛冽之极。
前排的修士本想起哄，见到宣华这样的眼神，却忽然不敢造次，四下里一片安静，只有蒙蒙的细雨落在沙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今日，”宣华压着性子，“请诸位同道来此，是为了澄清一件事。”
众人屏息以待。
“前日有些谣言，甚嚣尘上，具体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宣某也不再重复。这谣言荒谬至极，有辱我红雪门名誉，为了清门风，正视听，今日，我红雪门门主宣华在此表明态度。”
一双双眼睛紧盯着宣华，等着从他口中说出对睚眦的处决。
“我与此妖孽，绝无情义，过去数月，之所以留他性命，只是为了探明其他化身为人的魑魅魍魉，如今，这些邪魔妖怪已尽数捉拿，再留此妖孽，无甚用处。”
说到此处，那一双双眼睛又盯向睚眦，想看看睚眦听闻这样的宣判，是何反应。
可惜睚眦只是垂首，看不到他表情，众正道修士不免失望。
“但是，这样杀了他，未免太过便宜，所以，我与师尊商议，在阴时阴刻，虞渊结界松动时，将他送回魔域。”
话音未落，那些正道修士便嚷嚷起来：
“什么？？”
“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这叫什么处决，这分明就是徇私！”
“嘭！”
宣华虚空一掌，地下人头大小的石头顿时化作齑粉。
嚷嚷声平息下来。
但那一双双眼睛却仍然不甘，带着愤愤不平的情绪，怨气冲天地望向两人。
想也知道，就这么让他们散去，修真界又将流传起怎样的言论。
宣华淡淡道：“诸位同道，请你们平心静气想一想，此时此刻，最恨他的人是谁？是你们，还是被他背叛的魔域主人？”
“那些游荡在人间的魑魅魍魉，都不是无根的浮萍，他们背后牵连甚大，恐与魔王殿高层有关。这妖孽却将他们一个个供出，给我们机会尽数捉拿，你们说，魔王殿高层会不会对他恨之入骨？”
“……”一阵沉默后，议论声再次响起。
只不过，这一次，正道修士们的态度却发生了很大转变。
确实，仔细想想，正如宣华所说，此时恨不能把睚眦撕成碎片的，应当是虞渊下面那些妖魔鬼怪。
妖魔鬼怪的手段可比他们厉害多了，定然不会让妖孽舒舒服服地死掉。
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正道修士们脑补完毕，一个个又兴高采烈起来，不愧是玄云宗宗主想出的办法，既不脏了自己的手，又能让妖孽受尽折磨而死，仔细品品，简直老辣至极！
“好，那就这么办！”
“踢他下去！”“踢他下去！”
在众修士的山呼中，宣华转过身，面向睚眦。
睚眦如梦初醒，抬起头，看向宣华。
周遭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茫茫无际的雨幕中，只剩下咫尺之间的两个人。
睚眦微微摇头，在宣华的逼迫下，一步步向后退去。
很快，他就退无可退。
他的脚后跟已经踏空，碎石砂砾随着他脚底碾动纷纷坠下万丈深渊，一些砂砾撞击在崖壁上，发出噼啪的碎响。
他下意识回过头，向万丈深渊看去，黑洞洞的深渊仿佛有股吸力，迷惑着人的心智，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坠落下去。
坠落下去，就再也不会痛苦，再也不会受到有情的折磨，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它还是生长在玉树谷的一支灵木，每日沐浴在阳光雨露中，心中宁静欢喜，无欲无求……
直到被雕刻成人形，模仿人言行举止，对人产生好奇……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境地。
宣华垂在身侧的手已攥到骨节发青，他没有收回灵识，一字一字，听着睚眦的心声，哪怕那心声将他的心也寸寸剜出，到处斑驳流血，痛到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才能忍住不立刻失态。
他听到自己的牙关发出格格的响声，忽然明白了那一天在神湖边上，他对睚眦说过那些残忍的话之后，空气里传来的轻响是什么。
汹涌而至的热意堵在喉咙口，宣华却硬生生克制回去。
如果感情用事，就会前功尽弃。
不要忘了，他是杀你满门的凶手之一，你亲眼看到他一剑砍断血亲的身体。
他必须血债血偿，否则你怎么带他去见列祖列宗。
这已经是你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自古正邪不两立，虽然你助我除魔有功，但是你我之间的血仇不共戴天，今日，我们便做个了断。”宣华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是自己跳，还是让我送你一程？”
睚眦微微睁大眼睛，瞳孔中满是惧色，他摇头的幅度变大，神色间带上恳求的意味。
“不要，不要，求求你……”
那个声音并未发出，但宣华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来自灵台识海的声音，是发自本心的声音。
眼前的人，无论先前答应的怎样乖巧，从本心里，却是极度厌恶和畏惧魔域的。
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宣华第一次提起魔尊右护法时，睚眦那恐惧欲死的模样，决计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本能，他畏惧这着背后的操控者，甚至要比一般的修真者更加强烈，因为那些正道修真者并未真正接触过魔域邪修，睚眦却是实实在在地在对方手下做过事，想必亲眼见过许多酷烈手段，真情实感地知道，那些手段很有可能会用在自己身上……
宣华闭了闭眼，阻止自己再想下去，这是最好的方法，而且睚眦也已经答应了，如果他没有一点把握，也不会答应的那么快。
眼前这些都是演戏，都不是真的，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铮！”
宣华再度睁眼，本命飞剑骤然释放，向睚眦身前飞去，停在他胸口三寸处。
“跳吧。”宣华道，“你自己跳。”
在那很长很长的一刹那里，宣华看到面前的人似乎是笑了，有某种无形束缚在他身上的绑带解开了，他的手慢慢垂下去，松开宣华的袖角，而后身体贴上前来。
待宣华意识到不对时，本命飞剑已刺入某样柔软，鲜血随着抽出的动作溅裂开来，温热地洒了宣华一手。
那人抿着漂亮的唇瓣，似笑非笑地望着宣华，然后向后倒去，坠入万丈深渊。
宣华如坠冰窟，愣愣地望着玄衣身影消失在偌大的黑暗之中。
他的灵识追随而去，却像徒然抛出的彩球，舞台下已曲终人散，再也不会有人笑着去接，傻乎乎地把所有心事说与他听。
“这道侣契约，会共识共感，彼此之间，再无秘密。”
“我准备好了。”
“另外一半呢？”
“你不想，那就算了。”
喉咙里的热意再也克制不住，宣华启开嘴唇，想要把那股灼烧胸腔的东西吐出去，可是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探测不到的心声，就像黑洞洞的深渊，寂静而恐怖。
每一次睚眦被他拥着，耳鬓厮磨时，是否也是这样的感觉。
但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宣华，这是你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要想纠正它，就必须付出代价。
……
睚眦在无边黑暗中坠落。
他张开手臂，感到自己就像一片羽毛一样轻盈。
宣华的本命飞剑确实很利，尽管他已经很小心地避开要害了，还是在他身上划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不过还好，灵索割断了，伤口的样子应该也足够惨。
惨到可以应付第一波守卫，让他们相信自己是真的被正道的龟孙子们利用完之后一脚踢开，死里逃生才回来的。
现在的问题就是，谁能把这个开水壶关掉。
小q：「嗷嗷嗷嗷……」
小q：「嗷啊呜呜呜呜……」
“立刻、给本尊、闭嘴。”
睚眦调出系统面板，凭借着多年经验，找到隐藏得很深的静音模式。
小q像被捏住脖子的鸭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睚眦继续往下掉，享受着魔气充盈的感觉，他不着急吸收，要不然搞太快可能会引起怀疑，不过，这种熟悉的老家的感觉，真是让人心情愉快。
他闭上眼睛，沉浸在久违的欢愉里。
正在这时，系统提示音汹涌而至。
「叮！宣华好感+10，目前为：20。」
「叮！宣华好感+2，目前为：22。」
「叮！宣华好感+3，目前为：25。」
「叮！宣华好感+6，目前为：31。」
「叮！宣华好感+2，目前为：33。」
「叮！……」
一顿弹窗过后，睚眦快到达虞渊底部时，宣华的好感度已经飚上60。
“呵。”睚眦拍了拍衣服上的花粉，从一朵房子那么大的黑底粉点肉肉|花中间站起来，像评价菜市场上任挑拣的大白菜一样评价道，“不愧是主角，攒了这么多，应该忍的很辛苦吧。”
睚眦将垫在背后的藏魂镜拿出来，刚才掉下来时压了一下，现在有点弯，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他连打开都没打开，丢进百宝锦囊里。
哦对了，这镜子虽然厉害，但如果睚眦不打开，它就是一块普通镜子，带盖子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