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妖师x逆徒7
半月之期将至。
宣华和睚眦被一场大雨困在昆仑山下的小村子里，这附近有一片美轮美奂的天空之镜，实则是天然盐湖，因为晴天的时候湖面像镜子一样倒映出清晰的蓝天白云，所以被当地人当做神湖顶礼膜拜。
宣华就是听说这天空之境能令人见之望忧，所以才想带睚眦去看看，谁知天公不作美，来到神湖附近便开始下雨，在这关外干旱少雨的地方，大雨一连下了三天，还没有停止的趋势。
“既然如此，那就不看了吧。”睚眦推开窗棂，看向外面阴云密布的天空。
宣华取出一件重金购置的皮袄，披在睚眦身上，将他整个上身裹住，一边垂眸为他系前襟上的带子，一边在他耳边说：“不着急，这地方雨势去得快，再等等，不出两日，定会雨收云散。”
“两日前你也这么说。”睚眦笑起来。
宣华也笑了一下，气息在睚眦耳边波动：
“恐怕是附近突然出现秘境，以至于搅乱了此地的气候，这场雨不能以常理计算，什么时候下完，谁也说不准。”
睚眦望向外面雨幕，若有似无地带了一句：“万一下个十天半月的，我们难道就留在这里不走了？”
十天、半月。
宣华的笑容微滞，很快又道：“怎么会。”说着，修长手指灵巧地系好最后一道带结，手臂自睚眦肋下收回，身体却还虚贴着他后背。
两人仿佛一对柔情蜜意的小道侣，拥着临窗看雨，就连片刻也不愿分开。
有时候睚眦也挺佩服宣华，这般能沉得住气，从西集镇外众修士围讨到现在也过了十来天了，宣华对半月后虞渊前相见的事是只字未提，就像没这事一样。
如果不是宣华立约时动用真气，声音不大却能让里里外外都听个一清二楚——睚眦可能就信了。
正道君子就这点烦人，事情要做，嘴巴却不说，逼着先沉不住气的人说，可惜他打错算盘，睚眦比他更沉得住气，就是玩，就是不说。
“那便罢了，我只是觉得在这里住着无聊的很。”睚眦推开宣华的手臂，懒懒往榻边走去。
宣华跟着他来到榻边，看他歪着，又要睡觉，便也跟着坐下来：“我方才看雨势不大，或许午后就会放晴，不如我们现在准备起来，午后我带你去。”
睚眦暗笑，看你装不下去了吧，面上却作出一副精神一振的模样：“真的么？那敢情好。”
两人起来收拾了一番，在农舍用过午饭，宣华赶着马车，带着睚眦，午后时分赶到神湖边上。
睚眦撩开车帘一看，差点笑出来，这哪里是什么神湖，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水沟嘛。
雨势确实小了不少，但天上阴云密布，光线不佳，盐水反射效果再好，也是一团灰不溜秋的颜色，看起来和泥水沟没区别。
一路行来都在为神湖造势的宣华：……
睚眦内心：噗嗤。
“这风景有些萧索。”表面上维持着清纯师父人设的睚眦望着盐湖，感叹道，“不过雨中观神湖，也是难得的体验。”
宣华沉默不语，似是十分失望。
睚眦来到他身边，碰了碰他的手臂：“怎么了？”
宣华郁郁寡欢地盯着湖面，玉刻般俊美的容颜显出一种脆弱感，让人忍不住怜惜。
“不高兴吗？那我们改天再来看，你说的对，这雨总会停的，雨收云散之时，风景一定很美，我们再等两天。”睚眦温声道。
说着，睚眦转身回车上去，手腕却被宣华拉住。
“别走。”宣华道，“再……陪我一会儿。”
睚眦微微诧异，但还是留了下来。两人在灰蒙蒙的神湖边站了半个时辰，天空没有丝毫放晴的趋势，反倒是细细密密的小雨又下起来，虽然不甚碍事，却令人心情更加沉郁。
至少宣华是如此，足足半个时辰，他一句话都没说。
睚眦腿站得有些酸了，他瞟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宣华，开始咳嗽。
“咳咳……”
听到睚眦的咳嗽声，宣华如梦初醒，以灵力撑起一片结界，将睚眦护在中间。
睚眦暗笑，这般浪费灵力，也不肯放他回车上，看来宣华是准备交底了。
“你都听到了，那天晚上。”宣华望着湖面说道，“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
一缕灵识随即探入睚眦识海。
“我……”
“我……没资格问你。”睚眦心里说。
“你可以问，随便什么，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宣华侧过脸，手指探入睚眦低垂的衣袂，勾住他的手。
睚眦垂眸。
“你会不要我么？”
宣华似乎松了口气，他握紧睚眦的手，这个人的手一直如此，温凉如玉，无论何时，体温都要略低于他，摸着十分舒服。
虽然人人都说宣华姿容无双，芝兰玉树，就连手都生的如同美玉一般，却只有宣华知道，他身边这个人才是真的温润如玉，身体肌肤，无一处不引人沉沦。
“你不要多想，既然我把你留下来，就是做好了与正道盟为敌的准备，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会弃你于不顾。”宣华声音清越，闻之悦耳。
睚眦又惊又喜，近日来的愁云为之一扫：“真的么？”
“嗯。”宣华拉起睚眦的手，双手握住，抵在胸口，“若你不信，我可以起誓——”
“不必！”睚眦立即抬手捂住他的嘴，“我信你。”
宣华微微扬眉，随后笑起来。
睚眦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手，叹道：“只是你刚刚继任红雪门主，又拜了玄云宗宗主为师，前途一片大好，为了我和正道盟为敌，岂不是自断前路，而且……恐怕与你为敌的不止正道盟，还有其他人间修士。”
宣华沉默下来。
小雨沙沙打在睚眦周围的结界上，宣华却没有给自己撑结界，不一会儿便淋湿了头发，黑发一缕一缕粘在额角鬓边，看起来狼狈不堪。
“我们……”睚眦想说，我们回去说。
宣华却紧紧攥住他的手，片刻间，抬起头，额角隐现青筋，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极难启齿。
“我有一个主意，可以让我们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无人敢指摘，不管是正道盟，还是修真界其他大小门派，都不能多说半个字。”宣华说道。
“什么主意？”睚眦眼前一亮，“有这样好主意，为什么不早说？”
宣华凝视着睚眦，目光在他脸上逡巡。
“难道……”睚眦神色微变，“和虞渊有关？”
宣华默认。
睚眦却没有继续问下去，仿佛虞渊是极其可怕的事物，就算宣华的主意可以带来美好的未来，睚眦也不愿去听。
宣华却不能再等下去了，他骤然拉紧睚眦的手，将他带回自己身前，垂首在他耳边说：“衣风，我知道你天性纯良，并无害人之心，只是被邪魔利用而已，可是，正道盟不知道，正道修士也不知道，如果这样不清不楚地继续下去，只会招致更多非议，我不怕非议，可是，你妖修之身，已经背叛魔域，又不容于人间，天下之大，竟无立锥之地，我怕我护不住你……”
“可以回玉树谷啊。”睚眦突然说道。
宣华一哽，半晌没回上话：“可是我……背负着振兴红雪门的使命，我可以放下你我之间的血仇，但是，我不能背弃红雪门，我不能让宣家列祖列宗留下的基业毁在我手里。”
睚眦的身体微微发抖：“那你要我怎么做？”
“让大家知道你是清白的，你心向正道，绝无害人之心，当初那么做，也是被邪魔利用的结果。”宣华望着睚眦，将他早已谋划好的计划道出。
原来宣华已经和雍和真人请示过这件事，雍和真人告诉宣华，只要睚眦愿意潜入虞渊，探寻通往魔域的路径，在人间修士攻打魔域时，帮忙扫清机关，里应外合，一举攻下魔王殿，那么，就没有人再敢说睚眦的闲话。
这做法听起来无懈可击，确实可以证明睚眦心向正道，但是，具体完成起来却千难万难，睚眦只是一名滞留人间的杀手小妖，尚不配给魔修提鞋，让他去卧底，恐怕第一天就折了性命。
宣华一开始没有答应，但雍和真人也料到了，为了扫清宣华的顾虑，他提供给宣华两项辅助条件：其一，玄云宗宗门秘辛、修真界天材地宝的相关信息，全都可以放开给睚眦知道，睚眦可以用这些信息去获取魔尊及其属下的信任。其二、雍和真人新近炼化了一只藏魂镜，除了宣华和雍和真人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镜子看起来如普通铜镜，实际上却可以将修真者的一片魂魄藏在其中，帮助未能练成分神的修真者实现分神的效果，这镜子即便在万里之外，与本尊有天渊之隔，也可以互相感应，随时传递消息。
更厉害的是，藏魂镜可以加强道侣契的效果，道侣契是可以共识共感，但感应范围有限，若是带上这藏魂镜，就算两人相隔万里，宣华依然可以第一时间知道睚眦的状态，若是睚眦遇到危险，宣华可以第一时间知晓并做出反应，届时，无论剿魔行动成功与否，玄云宗都将倾尽全力帮助睚眦脱身。
宣华一口气说完，空气安静下来，他听见一个轻微的格格声，奇怪地去看，却找不到来源。
倒是他手中握着的手，不知何时变得冷硬如冰。
“你若是不愿……我也可以理解。”宣华默然片刻，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你若是想留在我身边，我们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只能这么做。”
忽然间，一滴热雨落在宣华手上。
宣华愣住，只觉滚烫炙灼的感觉从虎口处扩散开，刺痛他的皮肤乃至半条手臂。
宣华，够了，醒醒吧，箭在弦上，你还在幻想什么？
可是幻想却克制不住，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天孤立于高处的叶衣风，他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寂寞又虚无，一阵风起，就能将他吹散。
睚眦缓缓抬起头，看向宣华，他的脸色虽然难看，但没有宣华想象的那么糟。
他的神态平静，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宣判。
“我去。”
预想中的如释重负并未到来，宣华感到自己的状态和前一刻一样糟糕，甚至要更糟一些，他低下头，避开睚眦的目光，在衣襟里摸索藏魂镜，衣料摩擦和小雨沙沙声混合在一起，充满宣华的意识，令他头脑一片空白，甚至开始思索，睚眦刚才说的“我去”是什么意思。
睚眦看着宣华神色冷峻地掏着衣袋，半天也没掏出什么，就知道他又在发呆了，至于吗，不就是一个早就计划好的事情，磨磨蹭蹭交代了半天，本来睚眦还想演两下伤心欲绝、愤怒质问、恐惧逃跑……但看到宣华这么纠结，光他自己的内心戏都演个没完，留给剧情推进的时间不多了，睚眦便一口应下。
回老家，这样的好事，答应还来不及！
只不过睚眦不能表现得太积极，否则被宣华发现异样就不好了，不过现在看来，宣华自己内心就够乱的，根本没有精力分神旁顾。
宣华将藏魂镜交给睚眦，神湖任务打卡完成，两人返回农舍，不日启程前往虞渊——通往魔域的唯一入口。
一切看起来都在掌控之中，只除了——
「呜呜呜呜呜哇！」
回去的马车上，小q哭得很大声，让睚眦有种站在幼儿园教室门口的错觉。
“哭什么？别哭了。”
「攻略者好可怜啊！这次主角真的很过分，很过分！！」
“哪里可怜了，虐文世界主角，不就是被虐的么，这还没怎样呢。”睚眦有些不耐烦，“你不是虐文系统吗？连这个都受不住。”
「呜哇，小q都看见了，刚才攻略者明明哭了！」
空气一阵凝滞。
睚眦轻拂左眼下眼睑：“如果我说，不是我哭的，你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