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青稞穗
凉璇站得有些腿麻了，停止了哭泣边大口喘着气边动了动有些酸涩的小腿，商卿柯见状把人带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让凉璇更方便揉腿。
手机在裤子口袋中震动起来，商卿柯原本不想理，可对方不依不饶，一直打个不停，连凉璇都注意到了他震动的手机。
凉璇知道他为什么不想接电话，无非是想陪着自己，她也能猜到他在云轻肯定是有别的聚餐，不想耽误他的事情，“接吧。”
商卿柯只好接起电话，祝涵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声音有些焦急：“你去哪了？那么着急从包厢里跑出去，赶紧回来，大家都在等你。”
他原本想随口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刚想开口，旁边的凉璇却抓着他的手臂，轻轻地摇了摇头。
话到嘴边，商卿柯只好乖乖答应下来：“知道了，马上就回去。”
话落，凉璇终于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把肩膀上的衣服脱下放置在腿上，轻轻抚平下摆的褶皱后递还给商卿柯。
“赶紧回去吧，你的家人还在等你。”凉璇像曾经的商卿柯给自己穿衣服一般，替他穿好大衣扣上扣子，声线平静沙哑，“已经没事了，我过一会就回去了。”
商卿柯看着小姑娘乖巧冷静的样子，他怎么舍得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声音不免带着点怜惜的意味：“回哪里？”
得不到凉璇的回复，商卿柯就不会离开，两个人就这么坐着，谁都不肯认输。
“别问了好吗？”凉璇终于开口了，这句话似带着祈求般，维持着凉璇最后的尊严。
就算商卿柯亲眼目睹了自己和父母鱼死网破的一幕，可凉璇依旧不想让他知道，这样破碎不堪的她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永远是最美好的模样，可凉璇不知道的是，爱是就算看见了对方最不堪的样子后，却任然保持最纯净最炙热的爱。
可惜，没有人教会她这个道理。
商卿柯摇摇头，态度依旧强硬，“你得让我知道你要回哪里，这样我才能找到你，不然今天说什么我也不会听你的话，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凉璇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叹了一口气，认输道：“我回学校。”
“好。”商卿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点点头后没再多说什么。
走到主街道上，拦下一辆出租车嘱咐司机目的地之后，便目送凉璇离开了。
凉璇从后视镜中看着商卿柯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点直至完全消失后，让司机变换了路线。
出租车在一家药店门前停下，凉璇推开门下车。
下车前她递给了司机几张红钞票，让他在这里等自己一会，司机看着这个头发乱糟糟，脸上有些肿，纯白的长裙被沾上污渍的年轻女孩，同情地摇摇头，好像在说，大过年的怎么会搞成这样。
从药店出来的凉璇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烫伤膏和消肿的药，上了车后她没有急着让司机返回学校，而是让人围着市区跑了几圈。
看着窗外霓虹灯闪烁，街上的行人说说笑笑，一家人笑着从车窗前经过的幸福样子，凉璇有种说不出的羡慕和向往。
可她的人生注定缺少来自家庭的温情，到现在为止，凉璇从最初的不甘心到现在的不强求，对于她来说，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
从前她独自一人上下学，因为被限制交友，凉璇每天两点一线，就连生日都是自己一个人庆祝，就更别说其他什么节日。
或许在别人眼中重要的日子，在她的眼中，也不过只是日复一日的无聊罢了。
她曾想过就这样行尸走肉般度过完一生，直到她开始接触街舞，直到她因为街舞而遇见商卿柯开始，凉璇一尘不变的无聊生活终于有了一点欢声笑语。
可她的父母从来不觉得这些是好事，他们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只是把为了你好挂在嘴边，一边伪善地扮演着善解人意的父母，一边亲手狠戾地斩断凉璇所有的热爱和希望。
凉璇不懂他们为什么那样做，从前不理解，现在更不想理解，但她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回到学校已经快要十二点，凉璇拿着衣服走进浴室，把脏了的衣裙褪下后，热水冲刷着少女美好/嫩白的皮肤。
被水雾笼罩的浴室中，凉璇抬手擦掉覆在镜子前的雾气，泛红肿胀的肩头倒映在镜中。
凉璇轻抚了一下肩头，麻麻的疼痛感瞬间席卷全身，她轻轻嘶了一声。
从一旁的塑料袋中拿出烫伤药，凉璇十分熟练地涂抹在肩头，她被凉文用热水或者热茶砸过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早已经学会在受伤之后给自己上药。
被热茶覆盖过的范围有些大，通红的皮肤下那抹纹身的颜色都加深了几分，细小的黑色线条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簇类似稻草的模样。
纹身并不大，被刺在肩头处，只要轻轻侧头垂眸就能看见它的形状。
这个位置能被衣服很好的遮盖住，所以没有人知道凉璇的这个秘密，她也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她有纹身的事情。
凉璇望着这个纹身久久无法回神，明明时间也才过去一年，她就已经快要忘记当初刺进皮肤的那种痛感了。
决定纹身的时候是高三的寒假，那年的冬天很冷，刺骨的风像是要把人吞噬一般，寒冬雪地里，她漫无目的地走着。
凉璇那天好不容易摆脱快要窒息的监控，偷跑出来去了一家她早在网上预约好的刺青工作室，位于市中心的一条不知名小巷中，位置隐蔽但不少人说那里技术好。
那段时间的凉璇一直浑浑噩噩，被困在低潮情绪的沼泽中无法自拔。
她总想着让自己身体痛一点以此来缓解心里的痛不欲生，回想起之前伙伴们露出来的纹身，鬼使神差般她竟然有了纹身的念头。
刺青工作室的环境很简单，再简单不过的工装，地面和墙面都是水泥墙，工作台上放着电脑，被屏风半遮住的床置于墙角，一旁还有纹身时用的机器。
简陋的让凉璇以为自己走错了。
店里只有一个男人在工作，凉璇在门口踌躇了很久，在放弃和坚持中纠结了半天，盯着手稿仿佛在发呆，时间久到身子都有些被冻麻了她才鼓起勇气推门走进去。
凉璇声音冷得轻微得发抖：“你好我来纹身。”
藏在帽檐下一双凛冽冷酷的眼眸扫过来，那个男人仿佛带着强大的气场压迫，凉璇瞬间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孟敖上下打量了一下凉璇，放下手机示意她坐，“想纹什么？”
凉璇在他面前坐下，把手里的白纸递过去，“这个。”
白纸上是一个类似于稻穗一样的图案，简单地勾勒出大致的模样，孟敖有些迷惑，他很少见自己带手稿来的人，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青稞穗。”
孟敖挑眉，从手稿来看他就知道眼前这个女生不是专业的，但这样的举动，可见这个图案背后的意义对她非凡。
“就一个简单的图案是吗？手稿需要我帮你完善一下吗？”
“不用，就这样。”
“行，想纹哪里？”孟敖一边问道一边把手稿拿到电脑旁扫描。
“我第一次纹，”凉璇攥紧了衣角，神色有点淡然，“哪个部位痛感会强一些？”
孟敖操作电脑的手停顿一下，碰上个第一次纹身就往最痛的地方刺的小姑娘，松开鼠标，回答道：“每个人的痛感神经不一样，一般来说关节部位或者脂肪薄的地方痛感会强烈。”
凉璇在思考身上那个地方更适合他说的这些部位，纹上去还不容易被发现，“要不就肩头吧，可以吗？”
“可以。”他递来一件无袖的衣服，“里面有换衣间，进去换吧。”
凉璇斟酌着没接，毕竟还是个未涉事的小女生，终归还是有点怕的，做好心理建设后刚要抬手接过，可孟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回去。
“你还没成年吧？纹身这件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如果你还没决定好今天就先回去吧，一旦刺进皮肤里，这个图案就得跟着你一辈子，你还是想清楚再来。”
孟敖维持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善意，把衣服扔回架子上，把手稿递回给凉璇：“再想想，别后悔。”
说完就转身点了支烟，没再管傻傻站在原地的凉璇。
再次来找孟敖是在她十八岁生日过后的几天里，她的再次出现，孟敖好像并不意外，凉璇一脸平静地接过他递来的衣服，走进换衣间。
她还是那样混沌，没有生气，只是不再害怕。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凉璇靠在背椅中，看着正在带手套的孟敖。
藏在口罩下的嘴角向上勾起，孟敖掀起眼皮，看向凉璇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可说出来的话却洞悉了她内心的所有想法，“每一个纹身背后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故事，我并不好奇你的故事，但我知道，你渴望永远记住。”
凉璇没再说话，她看着刺针带着颜料刺进她的皮肤，细微的疼痛感密密麻麻像电流一般流过她的全身，时间一久，她的额头上出现细小的汗珠。
不自觉开始冒冷汗，凉璇深呼吸几口气，忍着疼痛看着她亲手画下的手稿被还原在她的肩头。
两个小时过后，刺青结束，凉璇看着镜子中倒映的成品，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是啊，孟敖说的没错。
她渴望永远记住这个图案背后的故事，无论是消失在风中的炙热盛夏，还是那个骄傲清隽的少年，都是她独一无二的青柯梦。
只有疼痛能让人印象深刻，她要把商卿柯永远印在她的身体里。
连同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