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灵树作祟(三)
两人吃完饭往回走,白景梦靠在臣茗的身边,这条前无人后无鬼的泥泞道上只有他们两人,自灵树作祟的一事闹开后,所有经商的、过路的都不再通过此道前往流自城。
墨汁般的漆黑沿着道路两边的树林延伸,夜幕晦涩得令人倍感压抑。
月华逐渐被乌云掩藏起来,淡薄的月光从灵树的枝头褪去,倒吊着的红色祈愿长条在风中缠裹着黑色树须一起漫卷,诡异森森而又毛骨悚人。
白景梦咽了一口唾沫,尽管他现时委实没有感觉到任何邪祟之气,可对于他这般出席过上百次实习任务的白宗弟子而言,此情此景,他照样不寒而栗!
浑身上下搁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心脏快从胸腔跳到嗓子眼。
四周开始起雾,蒙蒙的一片阴黑里渗进了凉意,流自一带本就多雾,特别是当值初春,臣茗早已习以为常,左手一摊,立即生出掌心焰来照明。
白景梦深吸一口气,也跟着照做,默念了好几次口诀后终于托起了一团不大不小、刚好适用的掌心焰。
橙红色的火焰跳动在掌心,白景梦惊喜一瞬却又立即发现火光的照明的范围十分有限,渐浓的雾气深处,他们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臣茗”白景梦无意识地低喊了一声,说实在,这样的情况已经让他心脏慌慌了,总觉得四周会悚然窜出一只黑发横生的魑魅魍魉来。
他一向是不喜这一类东西的,甚至还有点小怕。
蒙蒙的雾里,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臣茗极其精准的握住了白景梦的手腕,力度不大。
“嗯,我在。”他的声音在白景梦的左侧响起,顿了片刻,又道,“这雾,诗讣怎么看?”
白景梦抿唇打量起四周,“臣茗是想说这雾好像没什么蹊跷?”
“嗯。”臣茗点头,“这雾虽浓,可我并未察觉有任何邪祟之气,约莫是一般的正常起雾。不过,我对邪祟感知并不如诗讣这般敏感,诗讣是极佳的天生仙骨”
白景梦知道臣茗要说什么,是,他确实对于邪祟相当敏感,自第一次做实习任务起,他就发现了——他只要感知到一丁点儿小小邪祟,就会立马恶心头晕想吐。
可他不认为这是由于什么天生仙骨倘若要真是天生仙骨,他还会在这实习弟子的位子上奔波这么多年么?换句话来讲,这个“天生仙骨”不就是什么“骨骼惊奇,天赋异禀”的意思么?
啧,你看我这身从头到尾的,像天生仙骨么?
白景梦瘪嘴,小声嘀咕,“这仙骨不仙骨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很早以前有个白宗医师说我少了三根肋骨”
“诗讣你说什么?”
“诶?我,我说”白景梦挠着额角道,“我说我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也和臣茗一样,认为这雾就是一般的正常起雾,该不是什么邪祟的作怪。”
他顿了顿,看着四周继续道,“不过,这周围黑压压的阴冷戚戚,怪渗人的。”
“没事,我在。”
握着白景梦的手加了些力道,臣茗扬颌,对着前方不远处的灵树点了点。
白景梦走近灵树,单手覆于其上,他轻轻瞌上眸子,调动全身灵力,灵树树干里的灵力起了共鸣,两股自然的灵力像清水流动般淌淌而过,有些意外的淡淡暖意——
白景梦猝然睁开眼睛,神情骇然。
“这灵树好像还真他”他顿了顿,咽下市井里学来的粗话,“是一棵灵树。它的灵气都快赶上那棵灵力福泽海棠树了。”
臣茗望着头顶的巨大树荫,掌腹摩过灵树树干,启口道,“榣惟灵树,爰生若木,重根增驾,流光旁烛。”
白景梦抓了抓头发,一脸懵逼。
臣茗无奈摇头,解释道,“此树是一种叫榣木神树的次种,乃榣木又非榣木,也作神似榣木。”
白景梦看着臣茗,持续一脸懵逼。
臣茗惋叹:“传说中的榣木神树已再不复存了。”
“那这树岂不是异常珍贵?”白景梦总结道。
臣茗点点头。
白景梦挑起一眉,“要不我一会儿给你挖回去种院里?”
臣茗看着他,眉头微皱。
“好啦好啦,我就开个玩笑。”白景梦摆手,“知道这树长在妖界地与流自城中间,不能轻易挪移,而且这么大棵树你看我像是能给你挖回去种院里的样子么?”
“难说。”臣茗道。
白景梦眨了眨眼,没懂臣茗这个回答什么意思。
“我知诗讣即使身上已再无银毫供饭食,出任实习依然会带小玩意儿回来予我和宗主。”臣茗说。
白景梦愣了片刻,脸庞忽地滚烫起来我去!这种事这你都能知道?!
他用力一抹额头,岔开话题道,“宗主,何时来?”
臣茗道,“宗主方才传讯有说今晚要事缠身,暂无法前来,你我二人今日只需打探情报,勿要打草惊蛇。”
白景梦匪夷所思,“传讯?传讯符?”
“嗯。”臣茗淡淡点头。
传讯符,一种修真人士善用的通讯手段,与白景梦今日晨时收到的信笺纸鸢相同,通过注入灵力使其短暂化为信鸽传送消息。
白景梦惊异,睁大了眼在臣茗身上打量这不是他第一次奇怪于臣茗于宗主之间的交流了,每每与宗主获讯,白景梦从不见臣茗掐符也不见飞来的信笺纸鸢,两个人的对话如同凭空生成的心灵感应般。
臣茗对上白景梦古怪的眼神,“怎么了?”
“我在想算了,没什么事。”白景梦摇头,背靠灵树席地而坐,“等等吧,这里出现的邪祟应与灵树没什么关系。这棵树确实是一棵受人们祈愿信仰所托而来的真正的灵树。”
“嗯。”臣茗点头,跟着白景梦一起坐下。
夜阑人静,白景梦仰头看着黑漆漆的树荫,月光很稀薄,透下来的几乎没有,两人无话,边上偶有虫鸣鸟叫。
臣茗是个很闷的人,从不没话找话,白景梦话也不多,他和臣茗之间能说的话已经说完,能聊的趣事已经说烂,在客栈里,在一路来时,他聊过了白曦前辈,聊过了学堂先生,聊过了课业。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自臣茗毕业起,两人的见闻已经不同了,所处的圈子也不同了,白景梦还在原地踏步,而臣茗已经跟着宗主学习更高阶的法术、处理白宗内大大小小的事务了,等待邪祟出现的时间里,白景梦不知道聊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想了好久好久,张开了嘴巴,最后又闭上了,双目看着一望无际的黑,脑袋也跟着放空,红色的祈愿条在视线中慢慢模糊,那些长长的黑色根须像海藻一样在风里浮荡。
“今夜该是无果了,明日早些再来吧。”
臣茗的声音响在白景梦的耳边,朦朦胧胧的,白景梦听不太清了,昏昏然的睡意包裹了他,他只能竭尽浑身力气作哑道,“我我可能要死了。”
臣茗轻轻摇首叹气,知道白景梦明意上就是“我困了,我走不动了,请你让我安息吧”。
说起来,当年两人说好一起寒窗苦读的时候,白景梦必定每次都准时倒下,而且管你头悬梁还是锥刺股,反正他皆无丁点儿反应。
“嗯。”臣茗轻轻地应了声,挺直的背脊驼了下来,肩膀压低了许多,让白景梦以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的胳膊上。
他看着他,湛蓝的眸子忽而蒙了层温柔。
白景梦隐约感觉到臣茗调整了姿势,自个儿也跟着挪了挪脑袋,几缕墨丝蜷曲在酣然模样的白净脸庞上,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像是梦到了什么,他舔舔嘴唇,蹭了蹭臣茗的肩膀。
臣茗眨了眨眼,忽地抬手,在白景梦的脸靥轻轻点了一点。
肌肤下陷的触感是软绵绵的,指尖从侧脸滑到唇角,顿了顿,臣茗保持着半边身子僵停不动将另半边衣衫脱了下来,衣衫从后绕给白景梦,动作轻缓细微。
他看着他,安安静静的,浅浅的微笑。
“要是要是能真身相伴左右该多好。”
喃喃的遗憾淹没在无尽的长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