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灵树作祟(二)
白景梦拖着温吞的臣茗进入客栈,客栈里吃食的人不多,方形的桌子和长条的板凳摆得规矩,但每个人都坐得极其零散,正中间有正在谈头论足的镖师,角落里散着独酌小酒的文士和散客。
白景梦择了个靠中的位置坐下,店小二端着笑容迎了上来,“二位小哥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都有,都有。”白景梦微笑,“两间上房和例菜,再来”
他瞄了臣茗一眼,臣茗摇了摇头。
好吧。
“再来一壶茶。”白景梦道。
“小哥不喝酒?”
“不了不了,晚点还有事。”
“得嘞!”店小二把桌子擦了擦,收了巾子冲白景梦一笑,白景梦也礼貌的点了点颌。
“任务做完了再来喝酒吧。”臣茗淡淡地说,他知道白景梦想要喝酒,方才对上白景梦的小眼神时他就明白了。
白景梦抬眼看着他,干瘪的砸了咂嘴。
他很少这样暴露出自己真正的情绪,从小行乞和进入白宗后遭人非议的经历让白景梦不得不学会了长袖善舞、虚与委蛇。
尽管白景梦现时在白宗的人际关系并不好,但这些状况的改善也不过一念之间,归根究底只取决于他想或者不想。
“关于这个任务,臣茗可有具体掌握其他消息?”白景梦举起茶杯装作若无事的喝茶,眼神一刻没停的乱瞟。
“没有。”臣茗注意到了白景梦的目光,轻啜了一口茶水。
白景梦现时正在大致摸索周围人的情况,这是他做任务的习惯。
小二的动作很快,半柱香的时间内例菜已经上得齐全。
“两位小哥慢用。”小二甩着手里的巾子告退。
“诶,小二哥,等一下。”白景梦及时叫住了他。
“小哥是还有什么其他吩咐?要喝酒?”小二微笑,“一壶陈年的女儿红怎样?小店的招牌。”
白景梦摇头,袖口里滑出一锭银两,银两塞进小二的手里,小二来不及推辞和困惑,白景梦继续道,“小二哥,我们有点事想与你打听。”
小二哥略略皱眉,目光扫过白景梦的流云白衫,扭头又看了一眼臣茗。
“小哥是白氏仙宗的人吧?”小二道。
白景梦点头。
“来此打听那棵灵树的事?”
白景梦再次点头。
“唉。”小二忽然叹了口气,“两位小哥不知,那灵树怪的很嘞。在你们来之前啊,我们这儿也有其他仙人和妖使来打听此事,但最后都无一例外”
小二一顿,露出了十分骇人的神情,他斜着肩膀看了白景梦一眼。
“怎,怎么了?”白景梦眨眨眼。
“那些人都”
“都死了?”
“噫”小二眼角一抽,摇头道,“没呢,不过跟死了差不多那些成队来的,失踪了伙伴;独个来的,没了踪影;妖使妖使除外,妖使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再没醒过,而且都变回了原形。”
“再没醒过?变回原形?”白景梦一下就抓到了异常点,“再没醒过和变回原形什么意思?是只有那些妖是这般情况?”
小二摇头,“具体什么情况我哪能知啊,我晓得的只有那些妖使变成牲畜后跟睡着了一样,怎么喊都不醒。”
“这是何时发生的事?”白景梦问。
“就前一段时间,”小二转着眼珠,想了想,“这个月上旬左右吧,那时候来的仙家很多,我记得还挺清楚的。”
“不不是。”白景梦尴尬地挠挠头,“我的意思是这类失踪的怪事是何时开始的。”
“噢。”小二点头,抿唇仔细回忆了起来。
白景梦提醒道,“就比如说什么第一次失踪是什么人失踪之类的”
小二道,“第一次失踪的人啊应该是一对小夫妻,那两人当时正住我们客栈,所以我还是有点印象。你知道的,我们客栈离灵树近,好多于灵树祈愿的人都住这儿。”
白景梦点点头,表示附和小二的话。
小二接着道,“我记得吧那小娘子是怀有身孕的,她和她的丈夫来此就是为了向灵树祈愿保佑肚子里的孩子安康,出发那天早上我还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向着灵树走去,哪曾想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不过那时候我们也没以为他们是失踪,暂以为是顺道去了趟流自城回来得晚,直到次日收拾房间发现他们未带走的包袱,才意识到他们可能出事了。”
说完,小二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从那之后,灵树就开始频频出事了?”白景梦问。
“应该是吧。”小二深呼吸一口,点头道。
“那”
白景梦话未说完,臣茗忽然插话道,“那兄台可曾记得那对夫妻出事前几天发生过什么怪事?”
小二眨眨眼,默了片刻,两手一拍惊呼起来,“你别说,还真有!”
他舔舔干涸的唇,紧接道,“有一日店里人极少,外面天很黑,我们早早地就打烊了,不过那日我当值,没能早睡。说来也是巧,以往我当值守店通常都规规矩矩呆在一楼,可那天不知怎么的,我心里莫名憋得慌,便去二楼走动了走动。”
仿佛是回想起了当天的情形,小二的脸突然煞白,声音跟着也低了下来。
“我也说了,那日天很黑,外面夜色极浓,可我从二楼下到一楼时忽然就瞥到了侧窗外的不远处隐隐有光亮,我那会儿心说这么晚了还有人在林子里放天灯,但立马又转念一想,这大半夜的谁瞎没事地跑来树林子里放天灯。”
“于是我心头又猛烈一紧,觉得自己是撞鬼了,谁知我这心脏还没紧透呢,一道刺眼的天雷就突然从天而降了,天雷劈下来的方向刚好是放天灯的那个方向。”
正说着,小二的嘴唇开始打起了哆嗦,“你们不晓得,那天雷跟我们平时看到的那些都不一样那活生是一个人形啊。”
白景梦一惊,心觉小二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既不像是说谎也不像是看错了眼,这么明显的一种悚然和后怕肯定是留下了极其深厚的印象才会如此。
“小”白景梦动了动嘴唇,想说点安抚情绪之类的话,正巧这时另外有人吆喝着喊走了小二,小二急急忙忙一甩巾子,回头对着白景梦和臣茗说了几句“客官吃好”之类的话。
隔桌的镖师们听到了白景梦和小二之间的谈话,他们也纷纷议论起了关于这棵灵树的怪事——
“我给你们说啊,那棵灵树的怪事可不止如此,我这儿还听别人说过其他的,更加渗人得慌。”
“什么事儿?”
“这是我之前听几个喝醉的商客说的一件事:
他们之前有一回押镖路过灵树,一长队的镖车赶着赶着,最后那辆突然就停下了。
倒数第二辆镖车的人觉得情况不对,立马回了头,不过他只见着了镖车却没见着赶车人。
商客们原本想着赶马车的两人是不是贪财卷款潜逃了,可所有人下车统一查看、清点货物时,又意外发现那些数目都能和账上对齐,唯有赶车人不知到了哪儿去。
除了来时的车辙印,泥泞的道路根本连人走路的脚印都无法留下,完全发现不了其他的线索。”
融入了气氛,另外有人也跟着往后讲了下去。
“这事儿,我也有几分耳闻,不过我听说的是几个结伴而行的旅人,他们在不清楚情况下路过了灵树,等离了灵树好长段路后才发现他们之中已经有人不见了。
原以为那人是去方便了,他们便在原地等他,可这一等就等一天一夜,从早到黑,没见得其他人路过,也没见得那个人回来。”
白景梦竖耳监听,心觉自己说不定能从中摸到些灵树的端倪,他冲着臣茗眨了眨眼,意思是自己一会儿过去问问。
臣茗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过去委实是有些不太方便的。
为什么不太方便呢?
按白景梦的话来说就是臣茗仙人气质太足,整个人往凡人堆里一站,那满满当当的淡然仙气就跟溢出来似的。
天底下,没几个人会喜欢看上去比自己清高许多的人,他们能接受的只有同类人或者比自己差劲的人,只要这样才会有归属感。
白景梦擅长这些,做惯了伪装,戴多了面具,该用哪番面貌与哪种人打交道,他都清楚得很。
于是,他问小二拿了坛招牌的女儿红走了过去。
“嘿,几位兄弟,在下白氏宗门的实习弟子。”白景梦抱拳作揖,面带微笑,“我刚在隔壁桌听见老哥们在议论那棵灵树的怪事,想来参一个,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镖师们上下打量了白景梦一会儿,目光落在白景梦的流云白衫上。
“小兄弟酒量如何?”其中一位镖师问。
“还好,还好。”白景梦也不谦虚,“但这一坛下去,不至于倒。”
“那挺不错!”身侧的镖师一拍大腿,随即往另侧挪了些,空出位子来。
“喝酒嘛,就是要聊天,多喝多说,和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大家坐在一起才有意思!”
“是呀,是呀,我老看这几个同路的家伙都要腻出油了。”另有镖师附和。
一桌子的镖师顿时和白景梦一起举碗饮酒,谈说有笑,走江湖闯四海的人就是这样,走到哪儿,朋友就交到哪儿,他们爱说话,喜说话,总是把自己的见闻讲给各种各样的人听。
有时候酒醉人醉,兴致一高,多聊几句,大家就是朋友了,即使再次醒来各自已人在天涯。
白景梦靠着手里的招牌女儿红很容易地加入了镖师们的谈话,他们与白景梦说了许多许多关于灵树的故事,有些是道听途说的,有些是编的,还有些是他们镖局另一支队伍发生的、真实的事——
“难道经过灵树时都没试过手拉手的并排行走么?”白景梦问,“这样也不会突然发现某个人失踪了吧?”
“哎,小兄弟,你能想到这个办法别人就想不到了么?”
桌边的一名镖师说,“那些不信邪又着急投胎的赶路人也像你说的那样成群结队的从灵树边上走过,运气好的就像我们,谁都没有损失,运气不好的,不得照样失踪么?”
“镖师啧声咂嘴,“你是不知道啊,失踪的时候果真是凭空消失的啊,毫无预兆可言。
活生生一个人莫名其妙就没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手心里似乎还有余温残留,可人呢?你看不着也够不着。
而且这事儿发生时谁也没时间去感慨,脑子空白了一瞬后立马就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地疯狂往前跑去了。”
“嗯那前来察看的那些修真人士和妖使呢?那是个什么情况?老哥们可有听说?”白景梦道。
镖师摇头,“那些我不清楚不过,我们局里有名妖族的镖师,身强体悍、还会点小法术,然后他也在那棵灵树下出了事。”
“什么事?”
镖师搓了搓额头道,“都跟丢了魂一样。”
“你知道,我们镖师这行到处跑的,到哪儿都是个命数,当时他跟的那只镖多且急,没法儿绕路也没法走林子穿过,所以即使那棵灵树传出了怪事,他们还是得那么走。
可就是那次一走,那支队伍里的那名妖族镖师就出事儿了。
他在刚刚接近灵树附近时直接化成了原形,怎么叫都不醒,与他关系好的同队人将他带了回来,但人族的医师、修仙丹师、妖族秘师来看时都摇头表示无能无力。
怪可怜的,一只小妖举目无亲,现时只有与他交好的弟兄在轮流照看。”
说到后面,镖师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饮了口烈酒,摇了摇头。
消失的人族?变回原形的妖族?
白景梦愣愣的,自觉这二者纯粹就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这都是他|娘的什么鬼玩意儿?线索少不说,状况还闻所未闻。
就算白景梦平常读过许多野史传记,却也没见过这般情况虽然妖族变回原形的情况很像某本书上的某一宝物——
那份宝物被妖族戴上,妖族会立马心智尽毁,变回牲畜花草等原形。
不过,如此做法并不会出现所谓的一叫不醒的情况那些妖还活着,只是再没了修炼能力,他只是一只平凡的牲畜或者一棵平凡的花草。
白景梦想了会儿,指了指自个儿桌上的臣茗,意思是要回去陪陪自己的师兄,镖师们点头,举碗相敬,白景梦也回敬。
酒水碰撞而出,洋洋洒洒,当真像是一群认识了许久的朋友。
臣茗的坐桌与镖师们那桌不远,所以即使在原位他也能听清白景梦与那些人的谈话。
白景梦回头坐下,第一反应竟是眨眼睛——
他以前和臣茗一起出行的任务里头,臣茗要做的事不多,往往是看着自己来不及应变决策危机时才会出手。
一般来讲,臣茗的主要任务是防止白景梦失手毁了边上的宅院屋落,轻松了当的很因此,由于任务而粗拢眉头的臣茗着实少见。
仿佛是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白景梦双手捧腮,认真的看起臣茗的脸来。
臣茗注意到了白景梦的视线,无奈地摇头,舒缓了几分神色,他夹了个鸡腿搁在白景梦的碗里,“既然是饿了,就先好好吃饭。”
臣茗知道白景梦饿了,从白景梦提出晚些再探灵树起,他就知道了。
白景梦顺其自然的拿着鸡腿开咬,含糊道,“臣茗,我们等会是自己行动,还是等宗主一同?”
“吃饭。”臣茗抿了口茶水,“一会儿再说。”
见状,白景梦立马估摸到了这次任务的难度,忙不迭的乖巧点头虽然心里的态度与面相截然相反,止不住期待和激动让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大干一场了。
“别多想。”臣茗看穿了他,“一会儿我们过去看看情况就好,之后的事还是得等宗主过来。”
“既然要等宗主过来,那我们何不如歇息歇息,明日再去?”白景梦咀嚼着吃食道。
臣茗依旧看穿了他,“我知道诗讣是想一会儿偷偷独去,不过这次任务并不简单,我必须和诗讣一起。”
白景梦一愣,好一会儿才干咽下嘴里的东西,嘟囔道,“这你都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