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田玉08幸福的认定
他往家去了。
我紧盯他的背影,手脚并用撕扯烂成蛛网的人形残骸,可恨这些烂肉结实得要命,怎么也撕不开。
旁边的草丛刷啦啦动,那个神经质的古怪年轻人跳出来,飞快跑向哥哥,他经过我时瞥了我一眼,目光里莫名充满恶意。
我的焦躁愈演愈烈,痛似皮肤开裂。挣脱一条臂膀,竭力用指尖够到地上盐袋,掬起少量盐撒在人形上,一点点把它腐去。
我在这简单而恶心的作业上花掉过多时间,约有足足三十分钟。
束缚大腿的最后一丝白色链接被消掉,我奔向充当家的破楼。
月光照得满地银光闪闪,草影扑朔,我气喘吁吁,全世界都静下来,只有耳畔的风声与我的喘气混响,猛然拉开门,在门口朝里望,地面上的尘埃清晰可见,窗棂的影子拉长到我脚下。
我没头苍蝇般搜寻遍整栋屋子,几乎什么都没少,他大部分衣服、洗漱用品,捡回来并修缮好的旧家具,一起吃饭的餐桌,除了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和初次见面时他穿的衣服,少掉的东西微乎其微。
这些没价值的玩意儿都被扔下,包括我。他想把这些没用的垃圾留给我好补偿我吗?
做梦去吧。他就是欠我的,活该留在我身边。
的确,我可以继续向前,接下来不会再有人管我,终于自由了;我不是不能如他所说,尝试寻找真正的孪生兄弟,也许我会找妈;或无所事事,回到原本四海为家的路径去。
但我不愿意。他给我造出一个幻想让我误认为人生有另一种可能——
我们两个人,幸福地生活下去。
我认定他和我的幸福息息相关。因为我曾真感到幸福过,当见到雨中湿漉漉的麦穗般的金发,当他紧紧给我拥抱,把消瘦的下巴搁在我颈窝,我的手环抱住他。我都曾那么幸福。
他造的梦变成我真正的梦,我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我面对浴室中的镜子,镜面上有一点污迹,我想把它擦掉,手指划过,镜子上却多了一道血痕。
我低头,这才发现右手上还紧紧攥着一只刺猬,全身尖刺扎进我的肉里。原来从他把我推向人形到如今,我都握着这东西不放。
我把失败的礼物丢进浴缸,骂它是失败的垃圾,把一切都搞砸。镜子里的人看着我一举一动。他有黑色短发,冷漠的圆眼睛,嘴角不高兴似的向下垂。
我试着回想哥哥的样子,可想了又想,无论如何都没法准确描述。但是在回忆的过程中,有一句话很清晰。
“我总是笑,嘴角是向上的;而你是个哭包,总向下撇着。”他说。我并没有总是哭,他就爱这样瞎说。
我回忆起听见这些话时胃里暖洋洋的感觉,那是他带给我的,而不是十岁后再没见过的“哥哥”。
我想到他说我们“有一点像”,如果我变得更像他,即便他不说,周围的人也会询问我们是不是兄弟吧?他会无从抵赖。
他的鸭舌帽还留在家里,剃须刀展开遗落在洗漱台,刀刃上还残留一点泡沫,我送他的银链子被扔在旁边。我把鸭舌帽戴在头上,拿起剃刀对着镜子比划。
此刻我十分确信,我要找他而且必定会找到他,即便被骗也无所谓,人总是要被骗。
既然他说我们这里有差,我也不是不能改。所以我要把剃刀剌向嘴角,两侧往上割开,让嘴角上扬得像一个巨大的微笑。
这样我们就一样了。
如果让善良的小孩看见,他们可能也会认可我与他还算有些相似,虽然大人们见到我后,或许会四散惊叫,躲在橱窗后窥视。
接下来我要与他搏斗。
我要让他充满愧疚,无话可说,承认他欠着我。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临动手时,我反悔了。要真是那样,可能我就没法跟他一起上街,怪没劲的。
我放下剃刀,走出家门,又去开了那辆破车,在每个大街小巷乱窜,满街都是灰蒙蒙的烟雾,没法开快,有点烦,我重重地起步,重重地踩油门,每当遇到减速带,就很想捶玻璃。
路过了一个公园,四周静极了,我开车环绕公园,经过池塘,经过广场,公园边缘的长凳,路灯暗暗地照着长凳上的人。
黑夹克、白t,破洞的牛仔裤,暗金色的头发,被打湿,白t几乎成了黑色,他的面容也不可辨认。
“……”
我的脸越憋越红,像条被扯掉肺的鱼,喘不了气,有那么一分钟我都没法呼吸,然后才知道推开车门,脚一崴,就趴在地上,头重重磕在马路边上。
丝毫不痛,这可真是怪了,我又踉跄着爬了起来。
他仰倒在公园的长凳上,身上被血染透,旁边丢着一把斧子。
我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腿,手臂,手,倒没觉得多凉。也可能是我手太冰了感觉不出。
懒散的神情全不见了,他的面容静止,胸口裂开巨大的伤口,心脏似乎也被劈开,在脖颈试探,脉搏毫无波动。
我感觉大脑快要爆炸,手掌发麻,没有力气,慢慢在他身边坐下,趴在他肩上,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
远处传来救护车凄厉的呼喊,我没来由对它产生了无穷的恨意。
我坐正,揽着他,让他的头紧紧靠在我肩上,希望他能从我身上汲取一些温暖。
老天,谁来告诉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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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得容易被挑动,想将一切好的都献给你,如孔雀展屏,只为给你取乐。而你捉弄我,将我丢弃,并以火焰点燃。
摧毁与被摧毁的渴望都同等强烈。
我的暴君、支配者与死亡天使,k,我已经要被烧成灰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