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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A面05重新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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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小峰从万座崖回来次日大睡一觉,汪和悌好似难得体贴,整整一天没传简讯。

    他睡到中午起床,吃了午饭,独自一人坐在空旷苍白的客厅,夕照映透玻璃窗打在冰凉的地板,整个客厅回荡着老式游戏重复单调的背景乐,敲击手柄的啪嗒声。

    郑小峰慢吞吞地操纵屏幕里的角色跑、跳、发出格斗招式。看起来这场景令人寂寞,不过郑小峰心里并没有那种纤细的情感。在这个时候,越没人打扰他反而越自在。

    可自由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傍晚谷雨打来电话,汪和悌订了晚宴给他庆生。一如往常,在与己相关的事情上,他又最后一个知道的,汪和悌总是占据主动权。

    或许像郑小峰这样的人不该跟汪和悌交朋友。他的满不在乎被当作步步退让,他让得越多,汪和悌就进得越多,工作、经济、私人生活、方方面面,汪和悌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像个传统的家长似的掌控他。

    有许多事情,如果不是脾气好,没有人会忍让到这一步。汪和悌自己也觉得如果不是郑小峰真的在乎,不愿意失去这段友谊,他并不会选择染脏自己的手,为他杀人。

    他完全忘记是自己逼郑小峰去做这件事。

    郑小峰戴着黑色鸭舌帽,迟三十分入场,推开包厢的门,汪和悌众星捧月地被簇拥在正中间的,贺春在他左侧,右手边空了一个位置,其余座位几乎也被集团的得力骨干填满,房间内烟酒茶味混杂,欢声笑语混成一片。

    郑小峰进门时正赶上汪和悌被奉承,“——十二年发家,泡到影后,事业发达,女友无数…”云云,汪和悌笑着听,不接受也不反驳,贺春为他添水。郑小峰的到来让屋子里的空气滞顿一瞬,汪和悌冲他招招手,调侃道:“我们这群人中最忙的看来是你。”

    郑小峰正要随便坐下,汪和悌直接叫他,“给你留位置了。”

    贺春眯着眼睛瞪郑小峰。他的座椅靠墙很近,郑小峰必须要从他椅背后路过。

    郑小峰说:“借过。”

    贺春把身子歪在椅背上,不动如山。

    郑小峰歪头看向汪和悌,那姿态很像是告状,让汪和悌认为颇有几分可爱。

    “阿春,让小峰过来。”

    贺春这才往里挪动椅子。

    郑小峰方一坐下,汪和悌把菜单递给他,他看也不看,抬头告诉服务员要两只十几斤重的大龙虾。

    汪和悌一听就笑,手揽过他肩膀,“一来就要宰我?”

    “你不肯?”

    “怎么会,我乐意极了。”汪和悌亲切地说,叫服务员记多上几只。

    郑小峰准备把碗筷都烫一遍,水壶在转盘上摆着,他还未动手,车前英已将水壶转到他手边。

    若说郑小峰不说不笑时面相显得颇为冷酷,这人则堪称拒人千里之外。高级精英做派,对与己无关之事都报高度冷漠,威压感重。他是公司的营销中心副总,总辖项目策划、宣传、财务等,业务能力很强,但是本身性格的原因,跟谁都显得不太热络。

    郑小峰礼貌性地低声跟他道了句谢,车前英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桌上满目琳琅,汪和悌提议举杯,感谢诸位的兢兢业业,并展望未来光明前景,众人纷纷展臂,将杯子撞得叮当脆响。郑小峰偶尔夹几筷放到面前的菜,稍远些的就不动手了。

    酒酣耳热,气氛高涨,先前的项目经理落泪,感谢汪和悌在家中亲人患病时赞助了巨额医疗费,汪和悌叫他不用在意,强调于公虽然是上下关系,私底下他心里一向感到大家很亲切,像家人似的,没有不管这事的道理。于是酒杯又响了满场,场面颇为动人。

    说是给郑小峰的庆生宴,不如说公司拿下大项目的庆功宴,人人喜气洋洋,独有郑小峰神游在外。他不怎么说话,不是不理人,而是任何人跟他说任何话,他都用最短的几个字应付过去。

    汪和悌倒是不厌其烦时不时把郑小峰引入话题,也穿插些当年的往事。人人都知道他们认识最久,最开始是两人一起创下的基业,但三年前郑小峰离开公司,不少人以为是汪和悌主动踢他出局,此刻又见两人宾主尽欢,无疑有些吃惊。

    “是小峰说劝我做房产,当时才挣了一笔钱,还拿不定主意该投哪个方面,小峰说随着经济起来,房价不可能不涨,而且会涨得很快。我对比了海外的信息,真把全部的钱拿去买房。现在看来,那是我做过的最对的决定…”

    这一天汪和悌倒像把往年该说的话、该表的情都表尽,非要将和郑小峰牢不可破的关系展现在众人面前不可。聪明人看得出来,想必这是老总要重新把郑小峰拉进公司,在座的人都不傻,便有人频频敬酒。

    汪和悌谈起最开始积累第一笔金,两个人帮人要账,他拿着要回来的钱准备还给债主时,被欠债的带着十几个人围起来打。

    “一个壮汉把我手腕反拧住,往我腿弯踢了一脚,我就摔倒了,只来得及护住头,十几个人围着我拳打脚踢,我当时以为就要交代在那。”汪和悌靠在椅背上,手里松松握着半杯酒。

    谈及往事,他没有可以隐藏自己的狼狈,大概这是强者的底气,他不怕给人知道自己曾经的弱小,那并不可耻。反而更使人惊叹他后来的强大。

    “我跟小峰那时候认识五天。他手里拿着我们的提成,本来在墙后等我出来,没想到欠债的会找来。我那时候想,只要别把我打死,只要小峰在,有他手里那笔钱,接下来的日子都好过。”

    他没想到小峰是个能为了只认识五天的人玩命的傻子。

    郑小峰不爱钱,当时宁愿住桥洞、靠钓鱼活着也不愿意找份正经工作,可见对物质要求不高;他倒是对汪和悌说过喜欢打架,不过如果一场架会把命送掉,就算神经不太正常,也该唯恐避之不及。他不出来,汪和悌不会怪他,甚至还会庆幸。

    可是郑小峰偏偏从墙后走出来,走向十几个高壮的汉子,像个疯子,又像电影中的孤胆男主角。他打得很猛,招式也漂亮,一上来就放倒了三四个人。但是怕这种狠劲儿究竟持续不过太久,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么多个人的围攻。

    汪和悌被压在地上,半张脸擦着地面,粗糙沙砾硌着皮肉,他拗着脖子看包围中的郑小峰,五六个人把他牢牢压在地上,一个男人高高举起钢管砸下。郑小峰满脸是血,面孔苍白,他闷哼一声,细长的手指蜷缩抓进沙土。

    汪和悌很难忘记那一幕。

    当时的郑小峰对于他是个精致包装的谜团,精致不是指他的打扮,而是他整体给人的感觉。他这个人不讲道理,叫人难以捉摸,偶尔暴力,偶尔叛逆,偶尔撒娇,而他一笑呢,一切都冰雪消融了,他的笑叫人看着很干净,几乎能激发人的保护欲。

    从那次交往过后他们再没分开过,一直到十二年后的如今。

    有的人悄悄看倚在椅子上的郑小峰,对谁都爱答不理,很难从那副平淡的表情下看出太多隐藏的英雄气概。尽管有个别女性不得不承认,在他身上的确有某种介于疏离和破碎之间的气质,叫人既觉得他冷峻,又觉得想把他在手心摆布。

    故事会使得酒局宾主尽欢,一团和气。直到某个怀孕女高管犹豫表示将休产假,届时拜托汪和悌保留她的职位直到回来。汪和悌主动以茶代酒与她碰杯,祝福新家庭成员到来。“毕竟你也累了这么久,是该好好休个假了。”

    在座的明白分出去的权再拿回来就难,个个都装作不知,继续热火朝天地跟汪和悌敬酒。汪和悌一个个地喝过去,他酒量很好,饮一圈下来面色也不过微微发红。

    在一片热络之中,郑小峰好似与狂热的气氛隔绝开,独自游离在热闹之外,好容易挨到将散席的时候,正要提前跑路,汪和悌把手按在他肩上,在他耳边轻声说:“停车场b区3号,车上等我,有给你的东西。”同时将钥匙塞进郑小峰的口袋中。

    郑小峰从座位上站起来,率先走出憋闷的房间。

    切面的红宝石在光线下耀目生辉,清澈透明的晶体,火红的核心,某些角度下如同一块琥珀,冻结一株细小的、璀璨跃动的鲜红火焰,火舌仍在熊熊燃烧,却永恒定格在雄心勃勃、英姿勃发的那一刻,成为珍贵的私人所有物。

    汪和悌在拍卖行看见这枚戒指,认为很适合郑小峰,于是不计价钱拍下来送给郑小峰。他带着一身暖融融的气息钻进车里,郑小峰把副驾的靠背放低了,放松地半躺下来,把玩着价值百万的红宝石戒指,“老总,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谁要是娶了你,一辈子可算是完蛋了。”

    “谁说的,我们一起过了十二年,不是也很好?”

    “你真觉得好?”汪和悌似笑非笑地反问。“如果真的好,你干嘛在势头正好时淡出公司?”

    郑小峰把戒指戴在左手食指上,帽子盖住脸。

    “这东西不便宜,都能做你结婚时的婚戒,别弄丢。“

    “能卖掉吗?”

    “你缺钱跟我说声就行,犯不着折腾它。”

    “你真对我那么好?”

    “就这么说吧,我愿意为了你把刀插人脖子里。”

    “我看未必是为了我,“郑小峰的声音透过帽子传出来,多少透着沉闷之气,“我还觉得你对我不错,没少忍你,后来觉得就是没有我,你自己也能成事,毕竟你多狠啊,杀人不眨眼的。”

    汪和悌高高挑起一边眉毛,“你又说的什么话?我怎么没看出你在忍我。你肯定还在为孙溢星那宗事闹别扭,何必管他,死了就死了。我又帮你安排好约会,车前英会接你去,你准备好,不要又邋里邋遢地见人家,也不换件正经衣服…”

    郑小峰坐起来,帽子从身上滑落,他对汪和悌懒懒地笑了笑,“千金小姐就不必了,你这么热衷做媒,不如干脆把大嫂送我——”

    话音未落,汪和悌凶狠把郑小峰的头按上车窗,一边脸庞被重重压在玻璃上。郑小峰毫不挣扎,还咧起嘴角:“反正你也没有很喜欢大嫂。她不幸福,也许我更能满足她…”

    “收声。”汪和悌轻声细语道,平素经常挂在脸上和善的微笑全然消失,暴露出久不视人的阴狠。”有些话可以说,有些就过了头。“

    僵持了一阵后,郑小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是我错。”

    汪和悌保持压制的姿势,将身体倾向郑小峰,靠近他耳边说:“我不想你再挑战我,明白吗?另外有些事,我知你或许明了,但是决不要说给别人听。你知道我是怎么对叛徒的。”

    “明白。“郑小峰识趣地答应。

    汪和悌放开他,贴心地给郑小峰理好凌乱的衣襟,“让你去做戏的,别对人家动了真感情。”

    “大哥,你是不是心理变态?介绍我相亲,又叫我别动真感情,是送我去做鸭?”

    “话不要讲得那么难听,你给她一场白日梦,她一高兴求求她的老父亲,我这边生意就成了。”

    “别让车前英来,随便派个人。”

    “你们又出什么矛盾了?”

    “他真恶心。”

    “车前英天生一个不声不响的木头桩子,你跟他置什么气。”

    “他恶心死了。总盯着我看,黏黏糊糊的,跟鼻涕虫一样。”

    “别胡说。论脑袋瓜子,他可不输任何人,我还要靠他做事。何况你一个大老爷们,他老看你干什么。“

    郑小峰耸耸肩:“这你得问他咯。”

    剑拔弩张的基调散了七八,汪和悌很快平复下来。无论如何,这算是郑小峰彻头彻尾地妥协了,自他弄脏手,他就再也不是个威胁。那么放他重新入场又有何不可?

    酒局是预兆,提前告知众人郑小峰的回归,替郑小峰撑足面子。

    原本汪和悌习惯从不留破绽,不给对手扳倒自己的细微线索,郑小峰已经越线太多。他性格冲动,人又单纯,任性妄为,很容易为一时的脾气蒙蔽,需要人时刻看管,留他在身边,又多有乐趣。

    人哪能像机器,严密地排除每个危险成分?郑小峰在他唯一恩准养在身边的蛇,他在漫长岁月中确定了这条蛇伤不到自己,偶尔还会吞掉讨厌的老鼠,便高高兴兴地豢养,偶尔吹笛逗弄。

    人怕蛇,又爱看蛇,大抵因为它们蜿蜒扭动的细长线条中,总蕴藏了漫不经心的引诱和危险诡秘的死亡魅力,让无聊的平凡世界魔性乍现。或许此刻看起来平平无奇,对汪和悌来说,郑小峰就是这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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