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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林中险境(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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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迫于生存形势的时候,身体机能会利用剩余余量支撑你活下去。

    这部分能量你此前并不知道自己拥有,也不清楚什么时候会用到,只有到了千钧一发之际才会像火箭的最后一截发动机,助推你走最后一段路。

    也就是在没有退路的时候,你会比自己想象得坚强许多。

    肖遇抓着个白色的手电筒,没穿雨衣,没穿外套,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衬衫,脚下似是无知无觉地往前奔跑。

    他不知自己为何知道前方的路怎么走,毕竟肖遇并不是对路线过目不忘的人。平日里在城市间有地标的情况下都记不住街道,此刻却似有什么在前方指引,他只看得见一条方向。

    在奔跑了近半小时之后,他突然在山腰上,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举着手电筒的人影。

    肖遇站定,以为自己看错了,擦了擦眼睫毛上的雨,

    “有人吗——这里,这里!”

    他挥起手里的手电筒,大声喊道。

    那人愣了一下,听见了他的声音,用远光手电朝这边照过来。

    确实是人,肖遇连忙朝那边跑了几步,那人魁梧的身影也三步并两步快步走来,离近了才看清:

    ——是大川。

    大川背着几个包袱,头上戴着顶遮雨的帽子,见肖遇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赶过来,一脸惊慌的神色,心下像预料到了什么,警觉地问道:

    “怎么是你?发生什么了?滑坡?还是有人摔倒?”

    “不是滑坡,是蛇,严彬青被蛇咬了,在上面不远的地方,”

    肖遇说着,指了指刚刚来时的路。

    “蛇?”大川一愣,神色更紧张些:“什么蛇?白头蝰?”

    “什么?”

    “白头蝰蛇,一种极罕见的蝰蛇,你们见到了吗,头是不是白色的?身体不长,大约不到一米。”

    “没见到,估计有毒,”肖遇气喘吁吁,弯下腰平复了几秒钟呼吸,然后站直指着后面回去的路:“从这边上去,麻烦您赶紧去看看,我带您走。”

    大川点点头:“好,”然后猛地回头问道:“你为什么不发急救信号?”

    “我的通讯设备坏了,今天下大雨,设备不防水,根本打不开。”

    “信号弹呢?”

    “没有给我们信号弹,”

    “操,这帮要钱不要命的人!真是把别人的命当儿戏!”

    说着,大川从包袱里拿出一个话筒大小的竹筒,对准漆黑一片的夜幕,用力在筒屁股的线上一拉,

    【砰——】

    一枚亮红色的信号弹升空,在十米高的地方炸出一声响。

    大川把全身的包袱摘了,扔在地上,跟在肖遇后面快步朝上山的原路走去,

    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打着电话,用当地的方言急匆匆地说道:

    “三儿,我在东岭南门上来的山腰,录综艺节目这里,刚发了信号弹出去。这有个年轻人被蛇咬了,还不知道是什么蛇,我估计是白头蝰,上回咬玲玲那一种,你叫村子里的老医生在家等着,我们等一会把人送军区医院,让老人家跟着,”

    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大川等了一阵,又道:

    “对对对,就是他,你这会去人家家里请一请,说点好话,说什么都得把老医生带着,他最会看蛇毒蛇,多一条办法总没坏处,”

    “绝对不能让上回那种情况再发生第二次!听见了吗!”

    ……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肖遇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他一口气卡在半截,吁了半天出不来,一颗悬在空中的心像猛地被人提到了脑袋顶上。

    等大川挂了电话,肖遇问道:

    “上回那种情况…是什么意思?”

    “山下村里有个小女孩,九岁,不久前就是在这座山上采野菜,被白头蝰咬过。但因为家里没有大人,只有一个六岁的弟弟,小女孩每天要生火做饭送弟弟上学,被咬伤的地方还以为是虫子感染,一周后被邻居发现才送去医院,皮肤都烂了,已经没救了。”

    “……”

    肖遇提起呼吸,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所以,是致命蛇吗?”

    大川道:

    “你先别这么担心,致不致命都是相对于人的身体情况,和发现时间而言的,这个发现的早,总不过两个小时,或许没有大问题。”

    可肖遇怕的就是这个或许。

    快步往上走的途中,他无法避免地考虑到了最坏的打算,几个路边的石头刮蹭在他腿部,把小腿划出几道口子,他也丝毫不知。

    上山比下山的路难走,因为泥泞,滑,有时候刚踩了一个地方还没落实,脚脖子就陷了进去。

    大川递给他一个登山棍,肖遇说了声谢谢后连忙接过,利用登山棍来探路的深浅,步子快了许多。

    夜雨下大了,哗啦啦地,倾盆而落。

    大山皱眉看了看天,

    “这节目选在这里录制的时候我就说不行,我们山区和你们城市不一样,雨下得急,天气预报没有用,这个季节经常夜晚大雨满山,路都淹了,没有办法走,但他们不听。”

    肖遇一边听着,一边往山上看,

    ——近了,近了,大约再走十分钟。

    大山拍着身上的雨,说道:

    “年轻人,我对你们有印象,来的路上那个小伙子看你睡着了,周围的人吵,问我要了俩耳塞给你塞耳朵里。他挺关心你的,我看得出来。”

    “……”

    人在这种时候,听不得这种话,

    尤其是肖遇的神经已经处在崩断的边缘,这句话像一滴垂直打在上面的浪,将他好不容易定下来的心又震得乱七八糟。

    肖遇抿着嘴,没说话,把剩下的路程十步变作六步快步走完,

    然后他伸手抓着打湿的树枝,用一边膝盖跪在地上,爬上最后一截石头,终于站在了刚刚下山的山口,

    前方那个方寸大的地方汇聚了肖遇所有的视线,他踩着飞溅的雨跑过去,揉了揉眼睛,蹲在严彬青旁边,用手拨开严彬青额头前的几缕头发,

    “严彬青,”

    肖遇着急地喊道。

    “……”

    “醒醒,我叫人来了,”肖遇拍了拍他的脸颊,

    “……”

    面前的人闭着眼,面色惨白,嘴唇发青。

    肖遇连忙抓住手腕去摸严彬青的心跳,还没来得及去试的鼻息,放在严彬青手腕上的手就被轻轻反握住了两根,

    “……”

    肖遇蓦地抬起头。

    严彬青浅浅地皱了下眉,睁开眼睛,

    ——迅速发起的高烧让他眼前只模糊感觉一个人影,听见肖遇的声音才强摆出一个笑容:

    “你别害怕…我死不了…”

    “你还好吗,现在有什么感觉?”

    正说着,大川也到了跟前,迅速掏出一瓶清水冲在蛇咬的伤口上,然后第二遍打着叫人的电话。

    肖遇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很烫,很多汗,模样比下午来的时候不知道差了多少。

    他连忙跪在地上,将双手比成一个环状,用力扣压在严彬青的大腿根,

    严彬青侧头看了一眼面朝外讲电话的大山,回头笑着,低声说:

    “肖遇…你的手可别再往上了…”

    肖遇:“……你…”

    他心里想把骂人三件套再拿出来用一遍,但没说,毕竟此刻看严彬青打趣,倒有些高兴,——至少说明对方的神志还在,只是这份厚脸皮的天赋真是得天独厚,死到临头了都能遍地开花。

    从另一侧的大路开车上山的村民熟悉路,动作很快,不到十分钟就来了辆老旧的面包车,

    肖遇手忙脚乱地和几人把严彬青扶到车上,又帮他把基本失去知觉的腿摆正,关上车门,一行人听着车顶噼里啪啦的落雨,疾速转了个弯,从后方的大路冲山下开去。

    严彬青本可以坐着,但他不愿意,他非要躺在面包车最后放行李的空位,把头枕在肖遇腿上,一只手抓着肖遇的手,连被扶上车的过程里也打死不松开。

    车前坐了两个村民和大川,其中一人是个老汉,约是大川口中的老医生,戴着个眼睛,穿着整齐的中山装,耳朵不利索,转过来问道:

    “年轻人,看没看见蛇?”

    严彬青仔细回忆了一下,

    “没太看清…身形是比较小,不长。”

    “你打蛇了?还是身上有伤口?蛇为什么攻击你?”

    “上山路难走,应该是不小心蹭到了什么东西…”

    “……”

    老医生从怀里掏出个瓷瓶,伸手过来,肖遇连忙接着,然后听老医生说道:

    “把这个给他涂上,用手拍,止血,他不应该用到刀自己清创,野外不干净,会感染的,等会到医院去打加一针破伤风。”

    “好,”肖遇点点头,扭开瓷瓶的盖子,里面是些青白色的粉末。

    他将严彬青的裤脚拉高,——果然伤口处出血不止,连忙把药粉撒在了患处,用指尖刚拍了两下,严彬青抓着他的手一紧,肖遇皱着眉问道:

    “疼吗?”

    “没事,不疼。”

    “好。”肖遇点点头,将药粉又拍了些上去,然后合上盖子,在衣服边缘抹了抹手。

    他一只手被严彬青拉着,另一只手放在严彬青肩膀上,时不时抬起来试探一下对方额头的温度,

    ——温度还是高,但见严彬青醒着,肖遇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不知是谁通知的节目组,到医院的时候周虎和几个女工作人员已经在那里等待了,

    四五个护士拉着担架,车还没停下就冲了过来,手忙脚乱地上来要把严彬青抬下车。

    四周有些得到消息生怕错过一秒钟的记者,扛着摄像机在医院急诊大门前就不要脸地录制起来,有的甚至冲到了跟前,想要拍严彬青的脸。

    “别拍了,都别拍了!”

    郭小珊喊着,挤到面包车跟前,将挂着牌子的媒体往后推搡,

    “这种时候还拍什么拍,知不知道人命关天?”几个护士被挡住了摆放担架的去路,烦躁地喊着,

    “车上的人,快点把病人扶下车,再耽误要有危险的!”

    “让开一点!都往后退!”

    “开什么闪光灯,在医院门前呢不知道吗?”

    人声嘈杂里,肖遇透过窗子看了一眼,乌泱泱的一群人让他头大,连忙将那件盖在严彬青身上的外套包在他头上,

    ——严彬青的脸色太差,看上去跟正在鬼门关散步的遛鸟大爷差不多,这副形象可不能出现在大众面前。

    他扶着严彬青的胳膊,拉开车门,将人小心翼翼地从车上扶了下来,

    几个医院的陪护连忙上去搭手,在车灯,落雨,还有媒体摄像机的闪光灯一团乱里好不容易把严彬青扶上了担架床,让人躺下,

    一个年轻的男记者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推挤着走到前方,伸长镜头去拍担架上的人,那架势如同面前是价值百万的金矿,贪婪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然后用肩膀夹着手机说道:

    “喂?老板,到了到了,真是严彬青,我亲眼看见了,肖遇跟着一起来的,这新闻对了,绝对没……我靠…”

    他还没说完,只见肖遇突然回头,猛地抓过他的手机,将通话按断了。

    男记者一愣,

    “肖遇?你…你干嘛?”

    “谁让你在这打电话了?”

    “咿?你这话说的,这大庭广众的公共场所,难道还不让人打电话了?”男记者说着,伸出一只手,“把手机还给我。”

    “……”肖遇攥着他的手机,侧头看见严彬青被几人往医院里推。

    “把手机还给我,快点!这周围可都是记者,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男记者说着,作势举起摄影机,镜头摆正,先对准肖遇,而后觉得不对,又把镜头对准了后面担架床上的严彬青,

    “我都拍下来了,你可别想…”

    【啪——】

    他还没说完,肖遇单手抓住长镜头,猛地往旁边一甩,

    摄像机太沉,男记者显然没预料到这一下,整个人往右踉跄一大步,跟着摄像机的重量一齐由于惯性直直地朝侧面摔倒下去,

    半秒钟后,只听“啪——”一声巨响,镜头直直地砸在地上,记者证的塑料边框也碎了,中间的玻璃碎出了一条裂缝。

    【呼——】

    人群爆发一阵骚动。

    雨打湿了记者的头发和全身,他撑起胳膊,见自己以一种极难看的侧躺姿势倒在地上,胳膊肘撑地,蹭破了皮。

    肖遇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一句话都没说,把手机扔进地上的人怀里,快步走回到担架床旁边,抓住严彬青的手朝急诊的通道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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