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林中险境（4）
“咬哪了？”
肖遇眉头一皱，问道。
“右腿。”
“你别动，我看看，”
肖遇说着，伸手去解严彬青的右鞋带，
“哎，”严彬青伸手拦了他一下，然后弯下身，“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了你别动！”
肖遇头也没抬，将严彬青的高帮露营靴脱下来，鞋上的泥点树叶蹭在他胳膊上也丝毫不在意，
然后小心翼翼把小腿的裤脚挽了上去，
白色手电筒的灯光令人发寒，肖遇把光点对准严彬青的脚腕，慢慢往上移动，
——刚移动了极小的一步，他突然看见了，平整的皮肤表面有一排细细的咬痕，咬痕左右有两个明显的红点，赫然浮在脚腕稍往上的小腿侧面。
“……”
严彬青像是已经料到了，没有意外，抬眼去看肖遇的表情。
看清红点的那一刻，肖遇后脑突然直冲上一股寒意。
虽然他之前并没有见过真实的伤口，但心里似乎有了答案，并且这个宽度和深度，任哪一个稍微看过几次动物世界的成年人都看得出来，
——这是蛇的咬痕。
红点周围似出现了青红的蔓延，正中心有点肿胀渗血，但不多，蹭在了裤腿上一些。伤口是新的，看样子是不久前才被咬的，但严彬青当时没感觉到，过了半小时身体才逐渐有了反应。
“什么时候咬的？”肖遇头也不抬，
“…我不太清楚，大概有四十分钟到一小时。”
“你没有感觉吗？”
“刚开始只觉得一瞬间疼，以为是虫子之类，过了一阵才觉得腿麻，有点晕。”
“……”
肖遇伸手，压着咬痕周围，用力将那青红色伤口周围肿起的鼓包往中央挤了挤，想试图把毒挤出一些来，然后抬头问道：“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现在…”严彬青停顿了一下，突然笑了一声，“这么担心我啊。”
“你快点说！”
肖遇提高了音调，似是没心情打趣，两只手紧紧抓在严彬青的小腿上。
“…现在头有点晕，视力不太好。”——其实感觉比这个严重许多，但严彬青怕他着急，轻描淡写地代过了。
“……”
肖遇盯着那个咬痕，四周看了一圈，猛地起身抓过严彬青的医疗箱，打开找出绷带，过来蹲在地上抬起头，
“你把裤子脱了，我得把腿给你绑住。”
严彬青轻笑：
“……现在脱裤子，不合适吧？”
肖遇没心思和对方打趣，去解严彬青的皮带扣，伸出去的手却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是，他在害怕，
——似是下意识想到了最坏的结局，这个结局像一把银针插在他头顶，令他的神经突突直跳，大脑一片空白，手心里疯狂地冒着汗。
越这样想着，去解严彬青皮带扣的手越抖，最后到了几乎抽搐的地步。
严彬青一把握住肖遇放在自己腰间的手，用于刚刚完全不同的语气平静地说道：
“肖遇，你冷静一下，”
“……”
“我自己来。”
“……”
严彬青的声音镇定至极，将皮带解开，外裤脱下来放到一边，肖遇连忙伸手把医疗绷带用力绑在了严彬青的大腿前段，又用一条绑在了大腿根部，死死系了两个结出来。
“你在这里坐着，”
然后肖遇站起来，背过身，用力按着胳膊上的摄影机旁那个紧急呼叫的按钮。
按下去第三遍，
红灯还是没有亮起来。
外面的雨下大了，哗啦哗啦地打在树叶上。
这个天气连帐篷都会被吹翻，只有石头和树木围成的一个三角里勉强能躲雨，但风起时还是会把雨带进来，砸在二人的脸上。
肖遇按下去第四遍时候，看到摄像机旁有一行小字：
【本品设置防水层，但不可长时间浸泡，进水后自动启动断电保护，请勿在机身干燥前尝试开机。】
他蹲下来，
用手猛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肖遇…”
严彬青靠在后面的石头上叫他，
肖遇没应。
“肖遇，我好冷啊。”
严彬青说道，
肖遇抬起头，吸了吸鼻子，走过去蹲下，尽量不碰到刚刚系上的两条绷带，把裤子帮他穿好，然后把严彬青领口的拉链拉高。
他还没说话，就听严彬青问道：
“通讯设备坏了？”
肖遇点点头。
严彬青一笑，嘴唇却已经变得青白，
“没事，说不定又是翠青蛇，没毒，死不了。”
……
听见“死”这个字的时候，肖遇的眼神颤了一下。
他二十九年来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怕死，怕死就发生在自己眼前。因为关于死的一切平日离他太远，他感受不到这种结局带来的撼动。
可现在不是这样。
在他看清严彬青腿上那两个咬痕的时候，脑海里已经临摹出了最差的结局，如同一根勒在喉咙的白绫，稍微不注意就会让他紧张窒息。
如果真的是这个结局，他能不能接受，过去的三分钟里他一遍又一遍问自己这个问题，又一遍一遍否决任何选项。
他的眼眶红了，无言了半晌，猛地回头看向下山的路，然后转过来道：
“严彬青，你在这等着，我下山去找人。”
“下山？怎么下去？天黑了，下这么大雨满地的泥，咱们上来都花了两个多小时。”
“我能下去。”
“你通讯设备坏了，也不认路，地图天黑了也用不了，雨天还会滑坡，万一迷路了或者发生点什么意外怎么办？”
严彬青抓住他的手，皱着眉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蛇毒的原因，严彬青的四肢开始发麻，脑神经里有种阵发性的针刺痛，呼吸短促，让他不得不咬牙忍着才能说话。
风吹的猛了，把落雨刮了过来，
严彬青在心里骂周虎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逼，这节目组完全没有安全意识就罢了，把嘉宾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露营，还说那里是景区，设施完善，成熟。这个季节山上雨多，却连最基本的通讯设备都想不到需要防水，
但说这些都没用，这都是后话，现在怎么样找人来援才是最大的问题。
严彬青提着一口气，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笑，
“我跟你一起下山。”说着就要站起来，被肖遇一把按在肩膀上，重新坐下，
“你坐好了，别乱动，如果真的是蛇毒，现在减缓血液流动是唯一拖延时间的办法。”肖遇说着，利索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严彬青身上，
“严彬青，你听好了，我就说一遍。我现在下山去找人，你保存体力，坐在这里等我，我一个小时就回来。这一个小时你不能睡着，也不能死，你要是敢死了，我……”
肖遇说着，眼圈红了，声音有点发抖，咬着牙道：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放过你的”的时候，
有一滴透明莹亮的眼泪在肖遇的眼眶里悬了许久，终于落了下来。
严彬青愣了一下，连忙把肖遇的手抓住，手足无措：
“别哭啊，你别哭。”
“……”
“肖遇，我等你回来，你别哭。”
约是平日里严彬青已经习惯了对方的爱答不理，此刻看到肖遇这副生离死别的样子，——而且还是因为他才这副模样，忽然觉得心脏都抽痛几下，
蛇毒发作一般需要半小时，发作后蔓延得极快，救援的黄金时间是被咬后的一到三小时。
肖遇的头发和后背都被雨淋透了，如同狼狈的落汤鸡，和平日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蛇毒入了血液，进了神经，严彬青头痛欲裂，面色惨白，但努力撑起身子张开胳膊，肖遇见状也不推脱了，连忙上前抱住他，吸了吸鼻子说道：
“你等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嗯。”
说完肖遇猛地直起身，抓住严彬青的下巴，
也顾不得一头往下滴落的掺了泥泞的雨水，啃咬一样亲吻了上去，
像一种壮丽的告别。
他和严彬青那条一模一样的手链碰在耳边，在雨夜里清脆作响。
一片漆黑的丛林大雨里，肖遇猛地站起身，抓着手电筒，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往来时记忆中的路疯狂地跑去，
——来时的泥地此刻掺了大量的雨水，变得如同沼泽，两侧灌木丛的树叶被雨打得沙沙作响。头顶有飞得极低的夜行鸟，落在树枝头的时候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我一定会回来的。
肖遇耳边只有这一句话。
如同二十年前那场灾难，
那场尘土飞扬的混乱中，他跪在狭小的缝隙间，对缝隙里面的那双手大喊道：“我一定会回来。”
可那时候，肖遇食言了。
雨夜的山路太难走，按平日里他得蹑手蹑脚谨慎地找平整的土坑，或者前人的脚印，又或是根本不会来这样的地方，但此刻他快速穿行在灌木丛间，什么也不在乎了，几个踉跄摔在地上也立即爬起。
他按照下午上山时严彬青带他走过的路飞快的往山下跑，，呼吸间进了雨水，手赤膊打着两边的树枝，
急切的样子像一只追逐求生的鸟，翅膀被刮的体无完肤也丝毫不知痛痒。
……
而后面的事严彬青其实记不太清。
肖遇朝下山的方向去后，他强打精神坐了一会，不久眼前的一切就开始飞速旋转，由于毒素侵入人体，他的体温急剧升高，呼吸频率迅速减慢，喉咙肿胀导致缺氧，
在神志的边缘，他最后的念头是不能睡过去，毕竟睡过去了就不知道能不能醒。
得等肖遇回来…
他这样想着，推开医疗箱的盖子，从里面拿了支医用小刀，然后拉起右腿的裤脚，在被咬的两个红点上方，用力地划出两道交叉的十字：
——他要把蛇毒挤出来。
刀刃划过皮肤的时候，他因高烧冷得发抖，后背却出了一身的汗。
严彬青扔开小刀，用力用指尖挤着两个咬伤处的鼓包，鲜红色的血汩汩涌出，透支太多的体力和蛇毒却逐渐让他意识散尽，
刀落在地上，他靠着旁边的石壁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