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相食

    又过数日，厄运连连，冲出南门的鹤骑步兵返回，万余人的队伍在葫芦峪被烈长风的火烧营、洛河的大风营伏击，所剩不足百余人。

    次日深夜，几匹战马冲到城下，守门的士兵早就放弃抵抗，城门打开任由马匹冲入，这几人是当日随着宋神钟往西的鹤骑。

    沈炼这才知道，宋神钟的鹤骑在向导引领下误入白草甸泥沼，全军人马深陷泥潭，被阴百里的鬼阴兵屠戮干净，只逃出了这十余人，就连车骑将军——宋神钟都未能幸免。兔死狐悲，沈炼哀叹宋神钟的同时，更加忧虑自己的命运，他的下场只怕会比宋神钟更惨，血海神鹰将会折翼在土围城。

    当晚，尚存的战马纷纷中毒毙命，士兵抓住下毒之人，竟然是从望日城领路的向导，严刑审问之下，才知道了这几人的身份，竟然全是无影军——诸葛无我的手下暗探，马肉有毒无法食用，几乎断绝了守军所有的希望，大家盛怒之下，鹰骑将这几人乱刃分尸剁成肉泥。

    鹰骑百人终于忍不住死亡的恐怖，偷偷出营欲投敌军，第二天，土围城的北门，多了一堆头颅堆成的京观。

    沈炼终于明白，叛军就是要将鹰骑活活饿死在土围城内。

    这就是报应，报应神武王当年的做法，只是这报应却落在了鹰骑身上。

    叛军与草原的部落达成协议，要重演土围城当年的惨烈场面，用一场血祭来平息草原大神的愤怒，祭奠灭族的蛮牛部落。

    日头高高挂在土围城的上空，大白天却是一片死寂，鹰击血海旗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脑袋，而那杆王旗早就愤怒的士兵折断，不知道扔到了哪里，沈链也无心追究麾下士兵的大逆不道，四爪金龙已经独自逃生，却要把神鹰、白鹤留着这里当作靶子活活饿死。

    鹰骑后营因为有鲁仇和事先藏起的粮食，情况还稍微好一些，其他各营已经陆续有人饿死。

    薛针被虎头神神秘秘的叫了出去，这些日子没见到他们几个，大家都是蓬头垢面、脸如菜色。虎头悄悄递给他一块色泽陈旧的粗布小包，布已经脏的看不清颜色。虎头神神秘秘小声道：“你小心藏着，省着点吃，能抗上几天，我们这几天会再去外面打猎，有我们吃的，就有小兄弟你的”

    打开布包，里面一只干瘪的兔子，薛针眼圈一红，到了如此地步，虎头大哥依然想着自己，着实让他感动。

    他将布包小心翼翼的揣回到了怀中，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却看见冯伦、许之墨二人竟然将自己盛放天工泥的口袋打开，正抓起泥土塞入口中，薛针又气又笑，二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自己藏有食物，偷偷摸摸前来寻找，没找到藏有肉糜的皮囊，倒是发现放有天工泥的口袋，饿的极了，竟然不管不顾将泥土吞下肚子。

    薛针知道天工泥有少许灵气，吃上一点不会致命，但会腹胀难以大便。他急忙上前制止，二人低着头，拼命将口中的泥土咽下肚子，手里又紧紧抓起一把，生怕薛针抢了去。

    “这是泥土，吃不得，你们等等，我去给你们找点吃的。”薛针叹口气，找到藏有肉糜的皮囊，里面的咸肉早已又臭又硬，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即便这样，薛针还是将皮囊藏的极为隐蔽，不然谁知道会惹来多大的麻烦？

    他从皮囊里抠出拇指大小的一块肉糜，又将几段树根放进锅里，冯伦、许之墨闻到味道，急不可耐的跑了过来，守着锅子流出口水。

    草根木叶权充腹，釜甑尘飞爨绝烟，数日难求一餐粥，可怜残喘存呼吸。冯伦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哭声感染了许之墨，他也放声哭道“我还没娶妻生子，我不想死，我要回家。”

    薛针不忍看到二人的惨状，可是又能如何？冯、许二人虽然尖酸刻薄，平日里挤兑陆隐泉，可终归不过是为了多攒些钱，回家娶妻生子过普通人的日子。自己藏着的那点肉终会吃尽，到时候又能怎样？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又捱过两天，许之墨兴冲冲的找到薛针，气喘喘嘘嘘的拉着薛针的手道：“薛小哥，马骥、王道杰他们打到了猎物，冯论已经去吃了，他让我叫上你一起去，快走吧，不然去的晚了，就没有吃的了。”二人感谢薛针不计前嫌，今日便想回报。

    许之墨如此热切，薛针虽然怀疑，却被他拉着往中军的大营而去。

    土围城很大，一万多人稀稀落落分散在城市四周。

    许之墨呼哧哧的喘着粗气，他本虚弱不堪，脚下步履蹒跚，却玩命的挪动着身体，此时却生怕去的晚了，吃不到嘴里。

    离得不远，果然闻到一股肉香，远比薛针皮囊中臭肉味道要好闻上许多。

    十几个人围着一口大锅，锅里散发出腾腾的白气。

    许之墨放开薛针的手，冲了过去，口中叫道：“给我留上一口。”

    他挤到锅边，却没有看到冯论的身影。

    马骥从锅里捞出一大块肉，连骨头带肉啃得正香，见他和薛针过来，笑道：“又来了两口肥羊。”

    大锅冒起的水汽冉冉升起，许之墨看的清清楚楚，马骥嘴里啃着的是一截手臂，指头上的肉已经干干净净，只剩下森森白骨，大锅里冯论的头颅上下翻腾，他终于看清锅中煮着的就是冯论，顿时魂飞魄散，咦的一声，瘫软在地。

    王道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狞笑着唆唆手指开口道：“将两口羊都绑上，别让其他营的人抢了去。”

    十几个兵士抽出刀枪，将薛针、许之墨围在中央。

    薛针闻着肉香，忍不住干呕，只是胃中空无一物，什么也吐不出来。

    望着众人的狰狞面孔，薛针握紧了拳头，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悲愤，让他恶心，这里就是一座炼狱，让他痛苦不堪。

    七犀归元针无声无息从衣领钻出，绕着众人飞了一圈，每个人脑门都多出来了一个针眼般大小的孔洞。

    薛针眼神木然，这一刻自己不知何去何从。

    这是七犀归元针第二次飞出，取走了十几条性命，十几条鲜活的生命就在自己眼前消失，薛针没有负疚，心头却有隐隐的快感。

    就在这时，虎头带着十几个兄弟赶了过来，原来，他手下一个兄弟见到马骥、王道杰将冯伦煮食，薛针和许之墨又要自投罗网，急忙找到了虎头告诉他发生的事情，虎头立即带着兄弟们赶到。没想到却看到一地的死尸，许之墨抱着薛针的腿哆嗦个不停。

    虎头见到薛针无事，这才放心。

    十几个士兵突然倒地，动静不小，何况其中两人又是鲁大人的亲兵马骥、王道杰，立即就有人向将官报告，校尉谢虎带着一队士兵赶到，见到眼前场景也是一惊，鲁仇和明令不得食人，但大家饿的极了，那管的了这许多，马骥、王道杰二人仗着是将军的亲信首先犯戒，没想到，十几个人却离奇的倒在地上，脑门处一个小孔，鲜血混着脑浆从中流了出来。

    “谢校尉，鲁大人明令不得杀人煮食，这马骥、王道杰公然违抗将令，你说该如何处置？”虎头生怕薛针被将士拿下按军法处置，急忙替他辩解。

    谢虎认得薛针，此刻闻到大锅里的肉味，肚子里五脏翻滚，他吸了吸鼻子，心想还处置什么？现在谁还顾的上谁？再说人都死了？鲁将军还能再鞭挞他们不成？不过这些人死的古怪，薛针恐怕不是一般的凡人，自己何必找麻烦，倒是别浪费这些肉为好。他冲着虎头摆摆手道：“我自会处置，你带着薛针速速回去，好自为之，莫要再惹麻烦。”说完对身边亲信耳语几句，大家一哄而上，拖着这十几具尸体，连同那一大锅人肉都端回自己营中。

    薛针眼瞅着这些人竟然兴高采烈的将马骥、王道杰等的尸体拖走，顿时明白，恐怕也是要将他们煮食。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人吃人，竟连畜生也不如，他感到恐怖、恶心、焦躁，想大声叫喊，又想痛哭一场。

    虎头安慰他道：“小兄弟，你也莫要怪大家，饿的急了，就是亲生骨肉也会分而食之。”

    “虎头大哥，你们会不会吃人？”薛针痛苦的问道。

    “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吃人肉的，虎毒不食子，野兽尚且不会啃食自己的同类，咱们兄弟堂堂正正的活着，岂能连畜生都不如。”虎头摇摇头坚定的说道。

    “谢谢，虎大哥。”这世上终归还有好人，让薛针心中有了一丝暖意。

    “小兄弟，你放心，今晚我就带着兄弟们出城，一定能打到猎物，你等着我。”虎头拍拍他的肩膀。

    虎头将薛针一直送到歇息之处，方才离开，许之墨却是受了刺激，抓着薛针的衣角不敢撒手，像只小狗紧紧跟着寸步不离。

    这一天不知如何度过。却依然要面对。

    第二天，薛针却听到了另一个噩耗，虎头他们趁着夜色出城，没打到猎物，却中了埋伏，虎头为了让兄弟们逃脱，竟然一人冲入敌阵没有回来。

    薛针再也忍耐不住，蹲在墙角，把头深深的埋在双膝中，无声的开始抽泣。

    这时，后营竟然接到沈炼大人的命令，所有杂役营中的戌工，无论纹师、医生、供事、书识画匠、押差夫、工匠等尽需到中军报道。

    听到这个消息，唐破的脸顿时绿了，沈炼大人终于按捺不住，这是要开始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