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死生契阔难以成圆
第二天，贺峰在桑蚕丝被中缓缓睁眼，伸了个懒腰，揉揉太阳穴安抚昨日因摄入过多酒精还在微微犯痛的大脑，老友昨天比他晚回来，今早又比他早起在露台锻炼，看来住在这里真的很让他兴奋，
洗漱完来到阳台，望着大草坪、湖泊和远处连绵山脉……
“你觉得公爵要留我们多久？”贺峰走上前双手撑着大理石栏杆问道。
“如果他不赶我走，我在这里住一年也不会腻，古董太多了……每一样都是一个故事，一段历史，还有那个酒庄，太让人惊叹了，martin…”
“但是公爵不会有空理你一年的。”
“他只会把我忘在这里。”
“确实。”贺峰笑道。
“话说，你真的不知道人家叫你来干嘛吗？你不会以前做过人家生意，转头又把人家忘了吧？”
“和这种皇亲搞过生意转头我能忘记……”
说话间仆人通知他们下去吃饭了……
公爵衬衫外披一件居家系带长袍出现在了会客厅与他们共进早餐，他解释平时自己不会起得太早——他晚上休息得很晚，因为要处理公务……
贺峰这才第一次知道他也有公职在身，也是，昨天上门的很多人都对他有所求……
饭后公爵亲自带他们参观古德温家族展示厅，那里有历任古德温公爵的肖像，执政官、地方总督、大法官、枢密大臣、约克大主教等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
走马观花、聊聊说说，中午时候大家一起品尝了公爵从法国请的一位法国南部菜式的厨师掌勺，因为他听说贺峰喜欢法国菜……
呷着红茶，由餐厅望出去天空阴沉，午后已经黑云压城，空气滞闷难透……
用餐结束后公爵起身，只单独召贺峰一起去他书房坐坐……
甘泉堡庄园主书房
公爵端坐在书桌前，贺峰坐其对面客位……
“那只杯盏，带来了吗？”
贺峰点了点头，叫lynn把杯盏交给仆人，仆人从外面递进来一只盒子，贺峰接过，仆人关门退出，书房里恢复安静……
贺峰拆开拍卖行给他时候的原样包装，拆到最后，从中拿出那只米兰盏，贺峰双手恭敬奉上，置于公爵的书桌……
昏暗书房，不减其通体流光溢彩……
足有刻把中，公爵很入神地看着那只琉璃盏，贺峰也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出了一丝人类情感，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出了一丝情感波动……
“这只米兰琉璃杯盏，原是我们古德温家族，祖传镇宅之器物……”
贺峰一时语塞，他没想到，他想所有人都想不到，一只小小的杯子，居然会是大名鼎鼎、古董成堆的古德温家族的镇宅器物，“啊……这……我……我无意……”良久终于憋出完整一句，“我可以还给公爵阁下。”
公爵摆了摆手……
“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贺峰只以为他惺惺作态，继续谦让道，“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既然此物……”
“你尚自不明，贺峰先生。”公爵站了起来，离开书桌，铁腕般有力的手压了压贺峰肩膀，“此物与你有缘……留着它……它现在属于你了，贺峰先生。”
贺峰挺了挺脊背，好吧，他想他有兴趣了……
公爵修长的指尖划过盏口，“你们中国唐朝古诗人白居易有句诗，‘大多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贺峰紧绷在座位上，机械地点了点头……
“唐朝距今多少年？一千二百多年？而这只盏，来自两千多年前，你很难相信吧？若非亲见，所有人都不会信。”
公爵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成片翻滚压境的低沉乌云层，“所以你该知道，即使在奇珍异宝数不胜数的甘泉堡庄园里，它也是最珍贵的那一个，是不世出的无价之宝……”
“那公爵你……”
“为什么要将之拍卖？那就要从它的传说说起了。”公爵忽然用欣赏盏器的眼神，看向贺峰，直白而热烈，“此物传为上古时期西罗马帝国执政官所拥有，此人风雅无双，拥有令当时皇帝都羡慕的艺术品位和修养，他的府邸虽不比皇宫奢华堂皇，但是更为精致大气，他所拥有的珍品，量虽然没有皇宫里多，质却更加好，在所有这些珍品中，他最喜这只集当时所有顶级工匠之智慧心血的米兰盏，他说他用这只酒盏，供奉塞浦路斯女神，是此人毕生最爱之物……后来或者是命运的捉弄，这位不定时更换新情人，一向奉行享乐主义的享乐派、众神论者，有一天爱上了自己的女奴——诚心诚意，赐予对方所有名誉、地位、家产、土地和奴隶，你能想象，在奴隶社会，一名贵族，爱上了一名奴隶，年龄差距，反而在那个男权社会，变得微不足道……结果并不难猜，是吗？贺峰先生？”
贺峰捏了捏古董椅把手，咽了口唾沫，“赐死？”
“是的，生命最后时刻，这位风雅无双的廷臣，还在府中大摆筵席，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用过人的智慧和从容，化解这次重大危机，包括那名女奴，直到他要求她，在他死后继续活下去，贺峰先生，能够战胜死亡恐惧的，只有爱情！”公爵严酷地看着贺峰，仿佛在测试他的胆量，戏谑的声音，“两具美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最终在彼此爱意绵绵的眼神里，割腕自杀，临终前，廷臣对此最心爱双生盏刻下诅咒，永世不得其全……将单盏摔下大理石地面，玉碎火焚……”
贺峰一惊，看向此刻比彩虹流光更加夺目的杯盏，不知何时，向来干燥温润的手掌，此刻已是湿润黏腻，“你是说……这本是对盏？”
“是！剩下这只，我祖先怜其历史价值，一直专僻一屋供奉保留至今，直到……五十几年前，为我无意中从盒中掀开取出……第一次见它，就被它的光彩所迷惑……”“我从小饱读诗书，并不以为意，父亲死后，按部就班成为家族第十三代古德温公爵，在那以前，娶了门当户对的侯爵之女，膝下育有一子二女，我妻子一直身体不好，五十四岁时候便先我而去，本来，我这一生会在家族头衔和约束中，履行完自己的贵族职责。”“直到……一天我出外巡视家族产业，业务交流中认识了一位智慧美丽的资产评估师，深深打动了我，我和她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她二十七岁，勇敢豁达……我终于把她带回庄园，我儿子，发动全家族的力量给我这段忘年和贵族、平民恋情施压，我不愿意和她分开，在和她认识以前，我因为家族出身，封闭了太多人类情感，最后我决定放弃贵族身份，册立吾儿为第十四代古德温公爵，从此与她远走高飞，隐姓埋名……”
公爵突然顿住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空气仿佛更加憋闷了，贺峰也大气不敢透，总是有一种变故，最终没能使他如愿，或者是他在禅位的最后一刻，后悔了？或者是，他还是放不下这名利富贵场？
“贺峰先生，我想知道你有多少胆色，去保护自己的爱人？”
贺峰张口结舌……
接下来的事情，比之前更加惊心动魄，随之而上，摄人心魂……
“在所有家人朋友劝过我之后，我亲姐姐，女王陛下，终于知道我的决心无法撼动，她将在家族交接仪式上，对我儿子授予公爵头衔……我只要再等几天，就可以离开这幢阴森城堡，和她远走高飞……很不幸，我妻子意外丧生的消息不久传来，将所有交接仪式摁下暂停……我悲痛欲绝，不愿就此作罢，在我执着地一究到底之后发现，果然那场意外，不过是一场人祸，一场光天化日下的行凶！”
贺峰在公爵的凝视中低下头……
“他太天真了，以为在他和她之间，我会为了那点愚蠢的血脉亲情！原谅他的行为？！原谅他对我未婚妻所做的血腥行为？！”公爵咬牙切齿，“甚至在我将所有证据摊开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都没有一丝愧疚，强调这是为我好，为整个家族荣誉考虑，直到我卡住他脖子让他感到窒息后，他的眼神中，才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恐惧与困惑……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这儿子在我心目中的分量，与我对她的爱相比，根本无足轻重，我要他比死更难受，就像我现在这样……”“贵族最重要的纯血，这也是他们一直反对我和一个平民在一起的原因，我叫医生将我儿子手腕割开，一边给他输血库里随便谁人的血，在他死前用橡皮带将他手腕捆住止血，在他恢复几天后再放血，反复几次，之后将他赶出庄园，一纸声明断绝父子关系，并由他自生自灭……”
公爵的声音冷酷到极点……
“要查你的信息并不是很难，贺峰先生，在你拍下那只盏后，我查了你所有的资料，我请你原谅，并且希望你和你妻子可以不用像我和monica一样悲惨。”
“……”贺峰一滞，并且差点虚心求教，你觉得她爱我吗？
公爵撩开背后书房窗帘，四五点的钟数下，本该黄昏的景色在黑云、狂风下越发显得凄蒙……
贺峰撑身站起，隐约看见黑漆漆的窗外似有个人影……
忽然空中炸下一道划破天际的惊雷，随之而来一场暴雨终于倾盆洒下，电光火石间，贺峰终于看清外面是一个雕塑女像……
贺峰吓得急退一步……
雷声、闪电开始交替上演，将整个天地时时照亮如白昼，贺峰站在窗前，书房外是个近两百平的半圆大露台，露台上一个孤零坟冢，四周是青郁草皮，修剪平整，中间地上嵌着一整块青石板，刻有碑文，露台正中央，竖着一位女子雕像，灵动逼真……
空阔廖茫、白云苍狗、生生世世，谁是谁的永世伴侣？
公爵站在他身后，“拿出你所有的勇气，贺峰先生，这世间最珍贵的，是纯洁的爱情。”
雷声中公爵的声音变得遥远，“她爱我，即使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她依旧为了我，整日来这里陪我，我气数已尽，无法再为她做任何抗争，我已是末代古德温公爵，这只盏对我再无用处，留着它，希望你能保护好你的爱人，贺峰先生……”
……
回到纽约后，贺峰怀着满心满眼的恶意，将这只千年手作晶莹杯盏，寄送给了康雅思，任由这个上古诅咒，洒在了两人之间……你爱不爱我不要紧……我爱你，jessi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