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精致低调的敦案被无情地掀开,里面是澄然耀眼从未见过的金黄色小食,壮年男子手臂粗细,外皮烤制如同宣纸微皱,内里观之软糯分明。除此之外,座上诸位,还闻到的便是一股浓郁香甜的味道。
蔬菜向来味道咸辣为主,水果又不必特意烤熟——
这味道太过于搅弄人的心绪,内史中大夫明谦是个老饕,在吃食上素来大胆好奇,看着昭安公主命属下仆童端上此物,登时惊疑激动地向扈涟问道:“此是何物?如何作食?”
就连扈燕,凤眼视线落在这案几小敦上,都生出了几分兴味。
扈涟还惦记着方才那封旨意,心中不免惶然又疑惑,扈燕起了让自己开府的心思,由头缘何自己居然还浑然不觉,直到看见眼下这副场景,方知是自己先前安排的重头戏开演了。
虽然自己的规划被人猝然打断,只是既然这般安排了,戏还是需要继续演下去。扈涟瞧了一眼扈悦,对方同样面露好奇,冷不防与扈涟对方视线,惶惑一瞬,不太理解扈涟为何突然看向她。
她收起其他心思,正色看向明谦,语气含笑:“明大人先前参加过皇姐的生辰宴,不知是否还有印象?此道吃食,正是由我此前送给皇姐的生辰礼红薯所做出,不过因此间熟晚,故而将才制成吃食供诸位大人一尝,用手剥去外皮即可食用。”
竟是这样……
明谦转头再看向那敦上,烤制的红薯被人切来放置敦中,释放出的甜意诱人至极。
他仔细端详片刻,心头有了眉目,讶然询问道:“这是那所叫‘红薯’一植的根块而做?”
扈涟笑意温婉,颔首称是:“明大人眼光果然锐利。”
确定了心中的猜测,明谦复又探手拿起敦上半块红薯依照扈涟所言尝了一小口,面上闪过多种神色,惊艳,感慨,懊恼,终是遗憾和满足在脸上交织:“烤制红薯不似糕点干噎,但又香甜可人,实为老夫之喜。”
“若是早日尝到,冬日小火炉,天底下恐怕又多了一件得意趣事。”
朝廷同僚们皆知明谦好美食,此言一出,无疑是对于红薯极高的肯定和褒赏。
扈悦因早前宴上的轻快自由之意早已不着痕迹地坐到了蔺清都那一边,此事在眼前发生,她柔弱无骨的手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了蔺清都的袖子,艴然不悦。
昭安当初闹哄哄的送给她的那棵红薯让她难堪了一番,谁能想到对方在这个时候又把红薯拿出来,一棵破草居然还可以制作出此等美食。
昭安当初也说过红薯的妙用,只不过她没有在意,转送给蔺大人后也一直未曾问过,当下看来,对方此刻这番行径岂不是坐实了她不拿别人心意认真对待的名声?
正所谓看重什么便事事困限在什么上,扈悦面上青白不定,在年少慕艾的世家青年公子眼里,昭阳公主清皎的容颜如今楚楚可怜目光水润,再联想方才扈涟命人所端这红薯,她必是之前送生辰礼的时候做了什么欺骗昭阳公主的事情,使之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才会这般。
各色目光传过来,蔺清都感受到旁边扈悦惶恐不安的心情,想到当初他怀了好奇戒备扈涟之意向着扈悦讨来了那棵红薯,他转过头给了扈悦一个安抚的眼神,继而继续看向坐在他对面正与内史中大夫对谈的扈涟。
扈涟眼神明亮,唇畔含笑道谢,神色依旧极为笃定和自信,似乎并不意外明谦对红薯的态度,随后她起身向着陛下躬首行礼,声音朗然凝重:“回陛下,红薯乃是本宫手下一昆仑奴所赠,味如鲜果。本宫循其法所种,三月足成,生长简单,收获量大,粗算亩产至少五千市斤。”
“若广以种之,可应以饥荒灾旱,造福百姓,功垂千年。”
红薯小食为众人第一次得见,自明谦说完后便有臣子听从言语尝了起来,一时间夸奖感叹之声在宴上赞不绝口。
然而就在扈涟站出身来说完这一番话后,原本对于红薯喜爱非常的臣子女眷登时噤声,再望向那鲜艳灿然的小食时也变成了一道急欲勾魂的催命符。
他们未曾见过红薯种植模样,不敢轻易确信昭安公主言语真假,但是纵真纵假,谁都不敢贸然出来提出反对或者赞同的意见。
陛下在位七年有余,决策手段如何,民间如何,大家心知肚明。
近几年来,臣商皆是难做又好做,二者之间难以厘清,百姓苦累有百姓苦累的好处。他们为朝廷吃苦受累……
若是百姓们不吃苦,吃苦的该换成谁了呢?
答案不言而喻。
况且昭安公主好高骛远,唯喜虚名,谁知道她所言是真心为百姓着想还是替自己名声图谋。
这下。就连明谦也不敢再吃那红薯了,他嘴唇翕动,诚惶诚恐地低下头来,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满堂宾客无言,只剩下扈涟躬首站着,等待着高位之上天子的一个答案。
扈燕虽在仆童端上红薯之时生出些许趣味,不过到此刻依旧动也未动,听着下面扈涟郑重言语,如同十几年前太师大儒语尾浩然鸿重,他又笑了笑。
天子唇线锋利,凤眼冷深:“皇姐总是会有一些奇思妙想,果然足堪受领封地,掌管一方。”
这样造福民生的一件大事就被扈燕这么不咸不淡的揭过去了,联想到自己送给他的《科学发展畜牧业指南》也没了下文,难道对方真的乐于看着自己手下的子民赴汤蹈火饱受灾难?
扈涟心中急闷,百姓受苦越多对于大康的怨气也就越多,后面这群乱臣贼子谋朝篡位也更加理所应当,这样岂不是她永远回不了家……
她郁愤抬头,就见扈燕命赵勘将红薯小敦撤了下去,少年与她对视,面上殊无表情:“每人口味不同,红薯之物有人爱则有人不爱,皇姐之提议,兹事体大,还需蔺大人及户部诸位大人仔细探究之后方可定夺。”
生辰宴正式结束,天子起身,赵勘紧随其后离去,而后众位大臣因之方才宴上红薯之事不敢多呆,向着扈涟辞别后便如同火烧了屁股一般急急离开。
到最后只留下扈涟坐在位置上,待到人群散尽,她才目露苍凉之色,心中百味杂陈。
既然她马上要去公主府,不在皇宫当中,接触反贼们的机会便少了许多,另一条让百姓生活更加富裕的道路……狗皇帝又不肯听她的建议,那么她该怎么完成任务回家呢?
现代生活在她的脑海中越发模糊,扈涟闭上眼睛,任凭心底那股如马上溺毙的人想要抓住浮木般的渴望牢牢去抓取那份美好的记忆。
日头在窗棂外拉出斜长的光影,一道细长的身影从屋外复又返回来,他看着扈涟这副模样,神色微动,终是发出阴阳怪气的语调:“公主这般憔悴,可还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