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别庄草木葱郁,扈涟提起裙角,轻巧地绕开那些蔓生出来的野草,到了位于南院月洞门的墙边下,躲在墙内角,便可以清晰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四面秋意周遭寂静无人,赵勘一身靛蓝官袍,背对着扈涟负手而立,他瘦高的身躯绷得挺直,面对着面前月白衣服的青年。
青年端坐在亭子旁边的鹅颈椅上,他不知何时脱离的扈悦的纠缠,此刻坦然望向赵勘,即便在这众人惮惧的鬼见愁面前亦是毫无异色。这个时候,蔺清都依然沉静舒雅,气定神闲。
赵勘神色森冷,他又瞧了一眼周遭确定无人后,才冷声道:“蔺大人好手段,竟然联合秦立生一起算计我,本侯替陛下做事,他的赋税不交,蔺大人是要帮他交吗?”
斑斓的阳光亦是极偏爱青年,沐浴着光辉,蔺清都坐在那里,平静看着赵勘这幅模样,淡声反驳:“赵大人何处此言,税收本就是户部职务,秦掌柜作为纳税大户,交于户部又有何不妥?”
这话无疑于沸水落油锅,赵勘怒极反笑,他往前走了一步,离蔺清都更近。
因其侧过了身,扈涟可以瞧见对方艳丽的脸上结了一层冰霜,他桃花眼弯起,语气幽深:“户部进账本侯没有明细,不过钱我是的确没有见到,之前秦立生突然捐的了一笔不菲书目给照京寺,若要拿国家赋税的钱养着照京寺,蛇鼠一窝都不干净——”
“蔺大人向来与明空法师关系甚好,怕不是二人狼狈为奸,想要蛀空国库吧?”
“赵大人慎言。”
蔺清都听了这句话,并未动怒,他双手放于腹前,抬起眼睛,十足的文弱书生做派,安静提醒着赵勘。
然而赵勘却似被突然激怒一般,他猛地一甩袖子,距离蔺清都只有咫尺之近。
天子宦臣修长的手指从袖子里露出,他抚掌而叹,语气阴冷:“究竟是本侯胡乱揣测还是确有其事,蔺大人比我明白。当初本侯限叫秦立生三日交税,他转头去找了蔺大人,不仅如此,前两日他又给照京寺捐了大笔香油钱,难免不叫人多疑。”
听着对方特意拉长的语尾,蔺清都起身看他,嗓音沉致:“赵大人手眼通天,果真名不虚传。”
“只是我朝律法明令赋税乃户部职务,虽说侯爷替陛下办事,陛下也没有说不让户部不管赋税的事情了。”
“你!”
赵勘怒极,抬手,扼住了蔺清都的脖子。
这……
扈涟没想到赵勘居然这般胆大包天,她捂住嘴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眼前这一幕。
蔺清都好歹堂堂当朝首辅,赵勘敢这般轻贱,再看对方面上可怖表情,手中力道直把蔺清都带地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
扈涟当初用来打赵勘的那只手后知后觉地发起抖来。
赵勘脸色极冷,他咬牙切齿地在笑:“难道蔺大人还觉得自己清高正义吗?当初明空借先皇后病逝一事造谣谋害本侯,蔺大人顺水推舟,所幸我死里逃生,蔺大人想必很遗憾吧?”
“可惜风水轮流,焉知当日那个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小太监也可以混得今日这般地步。”
因为桎梏,蔺清都呼吸不顺,眉头微蹙,他目光无意识地游移,和扈涟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蔺清都眼睛轻眨,嘴角微微露出些笑意,扈涟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见对方紧接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玉面呛红,他大口喘着粗气,极为痛苦的模样。
尴了个尬,似乎……似乎在向她求救。
扈涟收回视线,果断躲回拱门墙后,转身往回走。
刚才一幕落在她的眼里,扈涟心思澎湃,但她却并无施救蔺清都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赵勘因为旧事仇恨埋怨蔺清都,此举不过是他行事偏激一时冲动,发泄心中压抑怒意。
照着死太监这小心谨慎的性子,除非蔺清都真有把柄在他手上,加上扈燕金口玉言问罪蔺清都,若非如此,赵勘必然不敢亲手要了蔺清都的性命。
况且就算赵勘真想掐死蔺清都,又管扈涟什么事情呢。
她在这是世界是为了消除反贼声势值的,少了一个蔺清都,少做一份任务——
扈涟眼睛笑弯,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果然进了大堂不过片刻,赵勘和蔺清都先后而至,二人面上皆是平静如常,一点也看不出之前发生过怎样的剧烈冲突。
赵勘面上恭敬含笑,十分贴心地走到了扈燕身边为天子刚饮完茶水的那盏空杯续上,蔺清都则是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位上坐下,略带深意的看了扈涟一眼。
扈涟低头吩咐雁辞上菜,身躯顿了顿,只当没有看见他的目光。
生辰宴还是那些流程,从辉煌气派的宫殿挪到了幽静偌大的别庄内,天家的威严也处处彰显。
昭安公主尚风雅,因此别庄内布置的简朴古静,素淡低调,猛眼一看让人觉得主人当是清白廉洁之人,就连坐在座上享宴也是多了几分韵致。
宴会行至一半,扈燕搁了筷子,给赵勘使了个眼色。
赵勘会意,则令乐师停奏,弦乐声停,诸舞姬停止动作。他含笑看着诸位臣子女眷,不紧不慢传达天子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逢昭安公主生辰,昭安为大康嫡出,皇朝兴盛,荣承恩幸以佑民,徽音德雅堪为率,朕实嘉之。适开府建牙,赐食邑一千户,实封八百户,明珠二斛,黄金八百两,钦此!”
扈涟随众人一起匍匐地上,听完赵勘稍显阴冷语调读完圣旨后愕然抬首,看向坐在主位上表情骄矜不以为意的扈燕。
合着方才他问自己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是这个意思?
扈燕低头望向扈涟,少女神色懵懂,不免给人有些呆愣之感。
他失笑,给了她个去到赵勘身边的眼神,对方这才后知后觉,起身到了赵勘旁边去领旨。
弦乐声再次响起,众人纷纷落座,离昭安近的女眷皆是恭喜祝贺,天子见此状轻笑一声,将目光重新放回眼下这片窄小之地。
他在朝中行事狂悖随心所欲,大臣们皆知,因此即便他突然拟旨让昭安开建公主府再获实封,座下臣子们也无反对之言出现。
在梦中的时候他没做此事,不过后来依旧被这群大臣所谓的诤谏逼得手足无措。
有时候不收规矩果真比恪守教条行事便利一些。
扈涟坐在下方,麻木地接受了周围人的恭维,脑海中还残留着方才她去接旨无意碰到赵勘微凉的手指的时候,对方那淬了寒冰一样的眼神,偏偏从来行事极有分寸的太监还笑着,话带深意地谄媚道:“恭喜公主。”
扈涟没有办法不多想。
毕竟在大纲当中,昭安公主从来没有开公主府的情节出现,更没有受过实封,她烂漫张扬的前半生,皆是在这个框限又纵容与她的宫廷里。
有了封地,说不定日后还有去封地居住——
车马奔波路途遥远,她在宫中得罪了不少人,比如赵勘,靠着他的手下岂不是可以对自己实施疯狂报复。
待到正宴用完,别庄数十位十一二岁稚童身形稳健,皆穿同枣色外衫,朱红襟袖,队列整齐,手持绘藤蔓尖叶式样托敦,恍若仙童翩然而至。
稚童们行于每张小案便放置一个托敦,透过顶部盖子小孔热气蒸腾,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
大康百姓忙碌苦累,贵族靡于诗雅,并不热衷与吃食,席中往往也是前面便把饭菜上齐,还是第一次见宴会快要结束又布置东西的,于是便有那急不可耐的,不惧敦上升腾热意,起手欲掀开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