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扈涟抬眼望去,赵勘高挑纤细清瘦挺拔,在她对面悄然站立,面上似笑非笑,靛蓝色的官袍四趾蟒纹大气恢弘,衣襟海潮翻滚。
幽寒的冷梅香气距离咫尺,似乎将她整个人缠住裹挟起来,扈涟瞬时想到了前些时候在月门洞看到的那幕。
权势倾轧,赵勘和蔺清都的争斗已经摆到了台面上,今日赵勘看似冲动逞了一时之快,按照蔺清都深不可测的谋略心机,死太监日后必会在他的手上吃上几个暗亏,足以看出朝廷现在正是多方势力狗咬狗一嘴毛的时候。
她端正了坐姿,嘴上扯出个笑意,回问:“赵大人职务繁忙,怎么还有时间回来和本宫寒暄?”
赵勘双手垂于两侧,身躯微躬,容色冷靡,眼中沉甸甸积攒着情绪,红唇添着的那丝笑意却生出艳光雅色,因此也不能叫人看出他此刻关于扈涟对他这种冷淡态度心中的不耐。
之前几年他能够忍受,可是如今亲眼目睹昭安公主能够对着别人和颜悦色含笑晏晏,对她的下人,对明空,对蔺清都,甚至对于内史那个浅薄懦弱的糟老头子明谦——
凭什么对他就这副冷淡不屑模样呢?
眼下扈涟的贴身侍从都出去忙碌来往客人应酬琐事了,大堂没人,赵勘又觉得自己行了。
他瞥了眼扈涟对面的椅子,那番羞辱在前,他到底没敢像最开始那样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坐下。
青年就伫立在扈涟身边,桃花眼睛弯起,鱼尾如刀裁,语气暧昧地恭维她:“自然是敬佩于公主直言诤谏,还有就是恭喜公主不仅马上开辟府第,如今还手握大权,掌管一方了。”
微风将赵勘原本就阴冷晦涩的声音缠绕的更加模糊不明。
扈涟听着死太监话里意味缠绵,正色看向赵勘,心中不由暗道,得了死太监一段日子好脸,对方如今不管她态度如何,话语带着深意,面上倒是极好了。
也是,作为天子宠臣,从底层卑贱如尘的勾心斗角里爬出来,看菜下碟的功夫自是一流。
扈涟扬眉,赵勘此言仿佛他们二人关系密切,然而二人之间种种隔阂,对方不去侍奉扈燕,反过来特意寻她,想来必然有事。
虽是这样,对方计较固执性格在前,扈涟一时间拿不准再对他用何种态度才好。
她心思百转,亲自起身请赵勘落座,待到对方坐下之后,这才放缓了语气,就着他的话扬出一抹笑意,毫不在意地打着太极:“还是得多谢赵大人,今日得此圣眷,想来定是少不了赵大人在陛下面前替本宫美言。”
赵勘此番前来除了方才扈涟宴上向小皇帝提议话出惊人让他生了忌惮和提防之意外,还有便是到了九月份,扈涟之前服用的九月癫马上到了发作的时候,届时她开了府不在宫里,如何下手却是个难事——
赵勘眸子轻阖,掩住眼底一片潋滟冷色。
不得不说,昭安公主同他蓄意周旋,那股不耐不仅未见消,反而愈有焦灼至怅然若失之感。
扈涟不明白赵勘脸色怎么突然就难看起来,这时候雁辞雁冬陆续回来,扈涟使了个眼色,叫二人奉茶给赵勘。
青年眼神轻飘飘一瞥,再一寻思,方觉察到不对,他罕闷问道:“怎么不见之前常在公主身边侍候的秋雨?”
扈涟失笑,难怪没见赵勘主动来找自己的麻烦,原是秋雨压根没有敢跟赵勘说自己把她给罚到殿外当值去了,她也乐得不主动挑明这件事情,维持着表面客套答道:“今日别庄事多,宫内总要留几个人手在。怎么——”
“赵大人对本宫殿内的仆从布置这般熟悉?”
清丽微哑的声音在赵勘耳边响起,扈涟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捧着盏茶和他搭话,似乎心情不错,在赵勘眼里就像是一个晒着阳光打盹的幼猫,看似锋利,不经意间终究泄露出一丝柔软。
他心尖空了一拍,原本升起的怀疑到了舌头根又莫名被他生生压抑了下去,赵勘没有回答,亦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清寒淡漠的面色上闪过了一抹不自然。
眼下二人这般从容闲适的气氛,仿佛回到了他还在扈涟身边侍候的时候。
赵勘迟疑地接过茶水,他权势滔天,底下人见他瑟缩,上面人需要他做小伏低地去讨好,他还是第一次在皇家人面前被平等的待之为客如此珍重……
他斟酌了一番,开口道:“陛下金口玉言,既然下了旨意,得望昭安公主聪敏机谋,当今朝廷纷乱,奴才后面少不得还需要仰仗着公主一二,于是早来巴结公主,公主想来不会介怀吧?”
青年弯出做过千万遍的谄媚笑意,和扈悦生辰宴那日的精心打扮不同,对方并没有把今日当作什么特定日子,未作仔细修饰,即便这般,色彩鲜艳奢贵的蟒袍穿在他的身上依旧显出凌厉气势。
京都鬼见愁主动巴结一个不通政事的公主,这是何等天大的荣耀与虚荣,赵勘话语说得故作轻快,如同玩笑一般,看着面前面前端庄尊贵的少女,眼睫微颤,心底深处还是泄露了一丝不安。
今日之前,陛下拟好的公主实封的旨意,照着天子的意图,封邑只是初步封赏,扈涟嫁人后,兴许还会有封地。
扈涟用了九月癫,和扈悦换心之后侥幸能活也不过痴傻之人,这么大一块肥肉与其白白赠送给别人,还不如尽早让他收入囊中。
只是她毕竟是他侍奉过的旧主,她冷酷无情,慕尚风雅厌恶卑贱,能够说动昭安公主的也只有幼时他尽心服侍的微末情分,赵勘心怀芥蒂,总做不到像侍候天子那般心平气和的面对她。
扈涟面上为难,叹了一口气,直让赵勘心坠到谷底。他收回脸上神色,端正了稍显懈怠的坐姿,脸上如同暴风雪欲来,平静地听着扈涟接下来的言语。
扈涟有些感概:“风不鸣条,雨不破块,全赖赵大人与朝中诸臣奔走忙碌,照理说赵大人有难处本宫自当尽力帮扶——”
“可惜本宫想来愚钝又力有不逮,比如之前赵大人吩咐明空一事,莫说二月,如今已经过了五个月了,本宫还是未能够达成大人期望的样子……”
原是因为这个,赵勘先前不过是威吓与她,倒也并没想过昭安公主能够真把这大康第一佛子拉下神坛。
方才瞬间凝结而成的冷意又在霎时消融,暖意复苏,连带着赵勘眉眼都带着了温柔,他轻声诱哄道:“公主莫要介意,此事且算胡话作废,如若公主日后真的怜惜奴才愿意帮上一帮,奴才必然也不会让公主吃了亏。”
他从胸口掏出腰牌,递给扈涟,其中诸多便利一眼即知。
扈涟这才重新带上笑意,她接过腰牌,沉甸甸的金属上面残留着温热,轻快道:“这样说定,那我与赵大人我们就算结盟了。”
待到赵勘走后,扈涟脸上的笑意才逐渐转冷,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对着雁辞严肃道:“今日这些稚童继续严看教习,让那些来授课的书生嘴巴都捂严实了,一点风声也不许泄露出去……”
“另外,找几个面生的属下去市井散布谣言,三日之内必须街头巷尾皆知此事。就说——”
“就说赵勘桀贪骜诈成性,丧尽天良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意图谋害朝廷唯一清流砥柱蔺清都大人。今日昭安公主生辰宴上有人亲眼看到赵勘动手掐住了蔺大人,险些扼死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