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扈涟猛然跪下,周遭宫人虽然错愕,但也跟着齐齐跪下,一时间场景竟有些悲壮惨烈的意味。
高案上人良久无言。
她跪在地上,心头砰砰直跳。
扈涟知道皇权之下的愚昧与固执,那日蔺清都同她说的话实在是一个大炸弹,她不敢想象纵使对她多加偏宠的扈燕听到了之后到底会怎么办,与其如此,倒不如将火引到这个好整以暇想要看戏的蔺大人身上。
少女模样瑟缩,远不见平时的跋扈张扬,看起来果然如梦中后来那般惹人疼惜的楚楚可怜,然而——
扈燕眼中戾气丛生,想到自己坐在皇椅上励精图治十几年,最终被联合欺骗吊在城墙上死不瞑目的惨状,他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又松开,眸中冰寒最终又变成无所谓的慵懒倦怠,他一丝笑意溢在脸上,身体却动也未动坐在那里,看着扈涟关怀道:“皇姐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慌张?”
原主在扈燕心中占据了一定的地位,扈涟不知道蔺清都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但是既然决定与扈燕同谋,她就必须利用这份地位自己取得最大的筹码。
扈涟抬起头来,眼睛中已经有了些莹莹湿意:“为表蔺大人对我救命之恩,前日我去蔺大人府上探望,不想对方言止间皆对我不屑一顾,竟出言羞辱我——”
“他甚至意我混淆皇家血脉,以卑贱之身贪图皇家荣华,皇家脸面,岂容他肆意践踏!
扈涟深感对方如此行径乃是有违大理,恐对方传出流言,惟愿皇上能够准许我去文渊阁找得陈案,以光明的的证据向所有人证明扈涟的清白!”
她长跪于地上,心思复杂。
是了,那日去探望蔺清都,对方居然向自己透出原主居然不是皇家人这一秘密,看着对方含笑的眼睛,扈涟便知道照着对方的手段和自己恶毒女配的身份,这件事情八九不离十是真的。
她真的谢了。
蔺清都行一步而远观十步之棋,扈涟虽不知道这种陈年旧事她他到底是如何得知,但是对方想用这个秘密,来换扈涟帮他赶走西城区的那群贫民。
据蔺清都所言,因为原主的父母曾经就住在那里,见过原主父母的人可能会有些蛛丝马迹证据,将使得原主从大康唯一嫡出公主这个尊贵万分的神坛上跌落下来。至于混淆皇家血脉这件事的后果,天子一怒,远不是扈涟这个真实身份低下的人能够承受的了的。
蔺清都目光温柔,看着她温和耐心至极。
甚至说,要不是她看过蔺清都的人设,可能就会被他这份先前舍命相救之恩,而后又得知自己并不是公主之际对方细心为自己考虑打算的情谊打动了。这两件事情连下来,多少也能证明对方对待原主或者自己极好——
然而扈涟皱了皱眉头。
自己似乎很久很久以前的印象中,自己曾经是极为信任蔺清都的,对方却在某件大事上欺骗了自己。
以至于,她再次看到蔺清都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提起戒心来。
这种想法过于荒谬,但扈涟还是依从本心,决定釜底抽薪,反其道而行之,用明确的“证据”来证明自己就是大康公主。
扈涟没有原主的记忆,也不知道昭安公主小的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是毕竟,当初原主能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扈家皇室面前而无非议,文渊阁陈案必然记录了一些先帝和先皇后生她时候的琐事日常。
但是文渊阁虽属于翰林院六部之内,却因里面有各等机关要密而处于宫中,只有皇帝有权限能够打开文渊阁。
所以扈涟决定前来给扈燕打个预防针,若是他更重视皇家脸面的话,对方也理应会更加顺妥地让自己取得文渊阁的陈案。
扈燕听了扈涟的话,他丹凤眼微眯,面色发白。
幕幕影像再次从脑海中闪过,那些喧嚣鼓噪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原……原我不是扈家的人……什么公主,到头来我竟是抢了别人的位置!”
“皇上,我对不起皇上!因为我的这些情爱,竟然让全然与我无辜的人送了命!蔺哥哥!我恨你!你对不起大康!”
少女模样癫狂,痛苦地抱着头看着面前的景象,而后声音凄绝目露绝望地看着面前的青年,青年剑尖染血,向来从容温和的面容现在眉梢紧蹙,看着少女这般状况,到底添了一丝不忍,却还是淡声道:“清都此生有负扈家,有负公主,总归无愧于你,你——”
“并非她。”
她是谁?
扈燕头疼欲裂,眼下连扈涟跪在地上的身影都看的有些恍惚起来,他紧紧抓住了真丝面料的袖口,年幼时曾困住他一个又一个的梦境再次以挣脱不开只能沦陷堕落的方式将他缠住。
不管梦到多少次,不管想起多少次,扈燕总是能够感受到铺天盖地的无力感与恐慌,这是一个注定走向死亡的深渊沼泽。
扈涟见扈燕久久没有动静,她小心地抬起头来,就看见高台上的少年眼睛紧紧地闭着,额头渗出了冷汗,原本苍白郁郁的面容更白了一点,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某种惊惧交加的梦魇中。
可了不得!
自己本想把皇帝拉倒这艘贼船上,没成想高估了对方的心理素质,扈燕猝然听闻了这个消息被自己给气到郁结了。
生怕对方再被自己气出个高血压之类,还没等她消除完反贼声势值直接掌权人没了,扈涟急忙起身连滚带爬地上前采取急救措施。
她抱住小皇帝的腰,抬起手来试着往对方额头上一探,霎时感觉到了津津的冷汗,扈燕意识不清,浑身轻微的抽搐着。
宫人们全部惊讶地围在扈涟身后看着这一景象,赵勘因被扈燕调去训练白马卒所以不在,因此宫人们也都没有了主心骨,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扈涟从扈燕脸上移开的目光看到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疾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喊太医来。”
这才有几位宫人急匆匆的出去为小皇帝找太医去了。
扈燕看似意识模糊,但是对于外界的反应依旧隐隐能够感受到一二。
他克制多年,却还是因为扈涟的话突然间的陷入到了当年巨大的梦魇当中。
他自然知道对方并非皇家的血脉,甚至他知道大康尊宠她养护她多年,最后整个大康的倾覆却皆由她而来,人间鼎盛的傲气与尊严全部化为昭安与男子风月情爱之间的陪葬品荡然无存,这是何等的荒诞与耻辱!
扈燕攥紧拳头的手崩出青筋,扈涟摸到小皇帝的手,生怕对方无意识当中再把手给掐伤,于是一边努力的掰着对方的手一边无不悲伤的想:扈燕看着对昭安公主冷淡有距离感,实际上果然对她付出感情极深,现在只是听闻蔺清都说昭安公主不是扈家人都气成这样。
日后若是知晓原主的壳子也被自己穿了怕不是要吐血而亡。
扈燕感受到自己被那个无一点家国大义的女人抱在怀中,因为知道最后结局,自己也努力不再挣扎,甚至宠着对方任由皇朝崩塌。
但是真的和她如此靠近,扈燕还是能够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厌恶与憎恨,他浑身无力,试图推开对方,嘴唇无助地抖动了几下:“走……走开……”
小皇帝的紧绷感与抗拒扈涟自然看在眼里,她垂下头,少年细碎的声音传进耳朵。
走开?
之前影视分析的种种玛丽苏桥段下意识地浮上了脑海,难道扈燕和昭安公主幼时曾有过一段孤苦任人欺凌的日子,现在扈燕经受不住打击封闭了自己,将自己深陷在了皇姐保护自己的回忆当中?
扈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和皇帝说上这么多话,见面时间最长的一次,为了不崩人设,她努力更紧地抱了抱这个可怜的弟弟,想让他重新感受一下儿时的温暖。
扈燕:“……”
等他清醒过来,他一定要杀了对方!
太医姗姗来迟,看到扈燕这情况也是惊诧了一下,随即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替对方诊起脉来。
扈燕被宫人们安置到了偏殿的床上,少年似乎从惊惧中挣脱出来,已经没有了最开始激烈抗拒的情况,现在对方呼吸逐渐平稳,像是安睡了起来。
太医岁数几近古稀之年,收回手后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开口:“这是陛下幼时的病症,难以除根亦无有他法,还是得好生细样着才行。”
他看着满堂惊魂未定的宫人,想来他们是第一次见陛下发病,终是又添了一点儿好奇,讪讪问道:“不过此症状陛下克己多年,未曾犯过,今日却不知为何犯了这旧疾沉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