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们生活的世界不同
从小黎洛便因为口吃、个子矮小而遭到班上同学的嘲笑欺负。
父亲不在家,只剩下为家忙碌奔波的母亲,他不想节外生枝为母亲添麻烦只能选择忍耐。
但是一味的退让并没有让他人良心发现,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对待。
撕作业本,画鬼符,故意泼水都是欺辱的常见把戏。
他不是没有寻求过老师的帮助。
但村里的学生众多,他们顾不过来,更多的时候觉得那不过是孩子之间的淘皮捣蛋、小打小闹,反而劝小黎洛应该宽容大度、自我反省。
父亲过年回家的时候带给他崭新的文具,却被恰巧拥有同款文具的人污蔑是他偷的。
他永远都忘不掉那一天,六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俨然已经将他当成恶贯满盈的小偷、扒手。
他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但在那些强烈的嘲讽、鄙夷的目光下,嗓子竟然发不出一个音节。
后来他手写一封说明信,又被一个人撕得粉碎。
这件事情最终被母亲知道,母亲强硬地带着他到全村最具威望的村长家讨要一个说法。
但因为带头欺负黎洛的孩子有亲戚在县委谋职,村长也不敢得罪,只得编一些假大空的车轱辘话安慰黎母。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虚与委蛇,他们给了你希望却又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拽入更黑暗的深渊。
只要能够撇清关系,他们便能坦然地拂衣而去,徒留你一人在谷底挣扎。
后来那个孩子带头嘲笑黎洛是没有父亲的野孩子,还用各种脏话羞辱他的母亲。
没有人能够忍受别人侮辱自己最敬爱的父母,黎洛震怒了。
那一天他将那人死死摁在身下,打个半死,谁都拦不住。
这件事情又一次闹到村长那里,这一回村长没有迟疑,直接公开在乡村大会上对黎洛进行处分,并且毫不留情地指责他的母亲。
黎洛绝望了,最后一点反击的勇气和信任被彻底掐灭在村民大会中。
欺辱、霸凌黎洛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曾经黎洛为数不多的玩伴也加入到了那群人的队伍中,仿佛这是什么必须赶追的潮流。
黎洛总是带着一身的累累伤痕回家,他变得越来越沉默,性子也开始捉摸不定。
黎父常年在外,能想到的最好解决办法便是将妻儿接到城里,但黎洛坚决不肯。
在他看来,城乡的本质区别不过在于皮囊上的精致,内里都是一样的黑。
就这样,冷热暴力交替进行,黑暗与鲜血牢牢地占据黎洛整个年少时期。
直到黎洛的身高猛然上窜,被围殴经常能反打时,他的生活才改善许多。
后来那个惹事的孩子又去县城读书,村里就再也没人敢动黎洛了。
然而肉体上的折磨兴许能被暂时放下,但心理上的阴影却永远凌驾于他的头上,无法消散。
转学到城市不过是出于对母亲身体的考虑,因为他深知自己的命运并不会因为转学而得到改变。
果然,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又再度向他袭来,这里每个人的身份都在他之上,他除了任人宰割,别无选择。
出乎意料的是,她出现了。
他以他浅显的认知给每个人都贴上了主观判断的标签,只要有人的行为沾一点边,他便能毫不留情地给那人宣判无期徒刑,没有一点容错可言。
或许这些经验教训对于从前碰到的人十分适用,但对于隋然显然不是。
她只是一个被家里保护很好,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小姑娘。
那些看似可笑无知的发言,不过是她为人的期许和标准,是她的家庭和教养赋予她的可贵的品质,让她还能选择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美好。
她没有错,不过是他们生活的世界不同而已。
她好像没有什么朋友,和林霜霜的关系也日益变僵,每天几乎都是独来独往,却乐得自在,并不能从她的身上找到孤寂落寞的影子。
校园里关于她的传闻满天飞,大多人提到她便会和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联系在一起。
就连他的父亲也曾嘱咐过他,他家小姐因为夫人去世而封闭内心,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是事情的真相好像并非如此。
她热爱生活,甚至可以说是在非常用力地活着。
她每天起得很早,睡得很晚,精力却十分充沛,他从未看到她露出一丝倦容。
吃完饭会主动帮助张妈洗碗打扫卫生,周末也会搬起小板凳与别墅外的花花草草交流感情,一点大小姐做派都没有,吓得隋宅的佣人一愣一愣的。
或许她对身边人的态度确实算不上热络,但来者不拒,有求必应,绝对称得上真诚。
无论是家里的张妈、黎婶还是学校里的同学,不论身份,不论年龄,她都礼遇有加,一视同仁,没有半分不屑与嘲讽。
明明已经决定和隋然划清界限,女孩纤细的身影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飘进黎洛的脑海。
少年仔细凝神,将女孩的身影挥散,注意力重新回到课文上。
他翕动有些干涩的唇瓣,努力牵动声带从喉间溢出一个音节。
声音沙哑难听,一字一顿,音调咬字都不比常人,还能听到十分粗重的呼吸声。
但这已经是他费劲调整,用力控制的最好结果。
黎洛沉重地阖上眼皮,拾起的信心又跌回谷底。
目光不经意地扫到钟表上,指针正不偏不倚地指向数字10。
自那天跟隋然放完狠话之后,女孩真的如他所愿“离他远了一点”。
原本一起上下学时,她还会饶有兴致地向自己说一些有的没的,现在则是一片静默。
有时两人的视线冷不防地在空中交汇,女孩都会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迅速收回目光,然后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仿佛他是什么洪水野兽一般。
在她的眼中,他确实是一个怪物,还是一个曾经威逼利诱过她的怪物。
但是每晚10点左右,他的房门都会准时敲响,开门后,地上总是放着一个小小的托盘,上面摆放着各种冒着热气的夜宵。
他知道那是张妈心疼她每晚都特意做给她的专属夜宵,他来之后,她也为他争取了一份。
时而是红枣银耳,时而是牛奶麦片,花样百出,应有尽有。
温度微烫,甜度正好,是她喜欢的味道。
每当捧起白瓷碗,蒸腾的热气在他的眼前蒙上一层模糊的薄雾时,他的脑海中就会不自觉地浮现出那道迷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