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死
当夜休息。两个小姑娘惊吓过后终于真正安全，围着火叽叽喳喳地说话，青春的眉眼上还是不知愁的欢愉。楚楚在稍远的地方，刀抽出来放在膝上，指尖轻抚刃口，仰头看星光。雪光并刀光寒切地映在她脸上，秀致眉眼间也浸出清冷的寒光。
她像是东瀛的刀客，要去赴一场必输的死斗；也像是奔月的嫦娥，流泪被迫咽下苦寒的丹药。
她心里总像是有很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愁思，都死死压在清寒沉默的眸子里，压成了伤人伤己的锋锐和杀气，只是不肯言说。
“喂。”林然看了会儿，走过去拍她肩膀，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全是清清朗朗的笑意：“你真的是楚辞她姐么？我总觉得你们好像很像，又好像一点都不像，真是很奇怪。”
楚楚被他一惊，转头，眉尖微挑，寂寥和寒意散去，杀气倒涌上来，手指握上微糙的刀柄，弯起一点笑，声音放甜，槐花蜜也似的：“你试试就知道了嘛。”
“不，不不不，不试。”林然唬了一跳，慌忙摆手，往后窜出去两三步，“你不要试图谋杀你未来妹夫。”
楚楚“霍”地站起来，柳眉一竖，提刀就砍：“不要脸！”
她没用能力，然而刀光雪亮，刷刷的在空中连成网，兜头罩下来。
林然“哇”地后跳，喊：“公平决斗行不行啊！公平点姐姐！！”
他被追着砍出片片氤氲星点的光，弯腰去捞雪，捏成球往楚楚身上扔，每一个都在半空被砍成两半。
“啊！”他非常悲惨地喊，“你太狠了吧！给点面子放点水啊！”
“滚！”嘴上说得狠，看着少年明亮蕴满笑意的眸子，映着点点暖黄色莹光。手上还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偏了偏，一个雪球成了漏网之鱼，“啪”一下砸在肩上。
少年“哎”地一下笑出声：“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她微恼，把刀“嚓”一声收回鞘里，也去捏雪：“不许用能力！”
“不用！”雪光和月华里，少年笑得好嚣张，眼神比星子还明亮，“不用你也打不中我！”
“来！”
“来就来！”
第二天上路的时候，楚楚的脸色分外黑，林然笑得像是刚中了一千万。
柳依依和唐青两个小可怜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拼命忍住笑意——昨天，她们亲眼见证了大佬的黑历史——两个人追打着，上了一个雪坡，林然在上面，楚楚在后面，这已经够幼稚的了。更雪上加霜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是，林然忽然一脚踩进一个雪窝里，没维持好平衡，向楚楚倒了过去。
楚楚……楚楚愣了。
一愣之下，两个人滚成一团，从坡顶一路滚到坡底，几乎滚成一个大雪球。楚楚头发散了，蜘蛛网似的网住了两人的脸。等到坡底的时候，两个人仿佛误入了南极的盘丝洞，并且被捆成了一团……
林然笑惨了。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出发两个多小时后，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些东西。
血和骨头。在雪原的极端天气下，冻出细碎的冰晶，淡白的阳光下，微微闪光。
林然失却笑意，白了脸色。他看向楚楚。楚楚回看他一眼，走上前去。
柳依依和唐青隔着手套，握紧了手，脸色惨白如纸。
“是人的大腿骨。”她转身，平静地说。
林然的手狠狠颤了一下，他尽量维持着自己声音的平静：“看来你那天说的是真的。”
“也不一定。”她镇定地说，“也可能只是意外。再看看。”
“好。”
“先把她们两个送到安全点的地方。”
“好。”
“没事的。”一只手隔着手套有力地抓住了他险些没了知觉的指尖，他一震，抬眼看，少女戴着帽子和口罩，捂得很严实，只一双杏核眼平静而坚定地望着他，阳光下泛着点儿栗色。
“好。”他说，深深、深深地吸气，努力地回握，“会没事的。”
楚楚转头，看两个惊慌失措的小姑娘，一个一个拍拍头，像是地里的老农拍西瓜，带了经年的笃定，让人奇异地镇定下来：“别怕。你们很强。我们也会帮忙，不会有事。”
两个小姑娘怯怯看她，两双眼睛润泽如葡萄，都点头。
她转回来，看着林然，也点头，眼色平静。
几乎是刹那之间，仅有的那一点孩子气和彷徨郁燥都被压进她那双安静的眸子里，她真的像一把利落而明锐的刀了，线条流利，千锤百煅。
——她不允许自己软弱。
“走吧。”她这样说。
他们这天的运气不好。接下来又遇到了狼群，而且是许德拉实验部出品的狼群，具体表现在每一只都很强壮，而且眼里泛着莹莹绿光，能吐风刃。
最先发现它们的是楚楚，飞起一刀将一道风刃打散，平静道：“林然。”
林然伸手，黄色光点自领口指尖发尾奔涌而出，分成三股，绕上身边的三个女孩子。
楚楚稳稳地提刀，专注地看着前面的狼群，却没有再出手的意思：“柳依依，你来。”
女孩子慌了一下，抿了下唇，却没有反驳的意思，将微微颤抖的双手举向狼群，蓝光开始在掌心潮涌。
林然轻声说：“不要怕。瞄准一点就行。”
狼群近了。二三十米的距离，林然甚至能够看见最前面那一匹白色的吐息弥散在风里，莹绿的眼死死盯着他们。
最前面那匹忽然仰首一嚎，声音未落，其后的狼群就齐齐吐出一道风刃，成片飞来，同时脚下也开始纵跃加速，开始最后的扑杀。
柳依依双手狠狠一握，无数冰锥从雪地里窜起，一部分与风刃相抵，一部分标枪般插进狼皮里，登时血如泉涌，二三十只狼转眼间给染了个色，十多只腿折肠穿地失去了行动能力。
柳依依做得还不错，就漏了两三个风刃，悄无声息地撞在林然的盾上也就消弭了。就是她本人一看这血腥场面，吓得不轻，手里的蓝光波动起来，冰锥刹时就没了准头，叫十多头受了轻伤的狼还是跑到了跟前来。
楚楚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狼口——正是冲着她喉咙来的，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手中的刀闪电般一递，狼的喉口就被割开了一大半，刀尖穿了两层皮毛犹自不休，一道银光离刃而去，将后面一条狼给当场开膛破肚。
在这血腥的场景里，楚楚冷凌凌的声音格外清晰：“怕什么。杀狼而已，要你偿命么？”
柳依依一咬牙，忍住胃里翻涌的感觉，狠狠握住掌心，超常发挥，又把三头奔狼戳了个透心凉。
热腾腾的狼血洒在冰面上，腥臭的味道刚刚袭来，就又被极低的气温冻住，成了微白的冰晶。
……行吧，也算可以了。楚楚心里微微有点儿不满。死不了就成。
她想着，五指指尖扣紧刀柄，手腕发力，眼底爆出一团闪雷般的银光，唇角还带出一个淡淡的笑来。自东向西，银光在面前拉出一道巨大的弧度。
“嚓嚓嚓嚓”数声轻响，那些狼，还在保持着前奔的趋势，却忽然开始分开——上下分裂，上半部分还在前冲，四肢和一部分肚腹却纷纷落下。雪原上像是下了一场血腥而令人作呕的雨。
林然脸色发白。
两个小姑娘控制不住地开始干呕。
楚楚走上前去，面无表情地在一片惨痛的狼嚎声中一一给没死的补刀，军靴踩在被热腾腾的狼血融化了一半的冰面上，“嚓嚓”轻响。
“记住了么？”她轻声问，声音还是那么冷凌凌的，“没什么好怕的。只要这样在补给站呆着就死不了。”
林然却听出了那么一点温柔的味道。
藏在生硬的表象下，还是微暖的温柔。像是捧在手里，被日光融融地照了一天的云朵。
他轻轻地弯起唇角。
接下来的日程就比较正常了。
林然和楚楚挺顺利地找到了一个补给点，把两个小姑娘送了过去。两个小姑娘眼泪汪汪的，扒在窗口目送他俩。
楚楚走了两步，忽然觉得脚下有些不对。
拨开积雪，他们俩看到一个僵死的人形。
林然的神色僵了僵。
两人把人给挖出来，翻过来看脸，大片的血，都在他身下冻硬了，致命伤在腹部。
林然发现这人他有过一面之缘，有点儿僵硬地吁出一口气，嗓音干涩：“……是许德拉的学生。”
楚楚微微垂着眼帘，“嗯”了一声，说：“走吧。”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两个在几个补给站间流窜，到处祸害许教授家的各种生物，顺便救人，把那些不够强大的倒霉孩子统统赶到补给站里——好歹比无遮无拦的雪原上要安全很多。
林然也在这几天里充分感知了楚楚这个女人的杀胚本质——能动手绝不多话，能一刀砍死绝不用两刀，加上他的能力，更是肆无忌惮。砍到后来林然都有点儿麻木了，他感觉自己就是千里迢迢来看一个大型屠宰现场的。要不是有许德拉其他学员的表现给他做个对比，他简直要以为这真是什么温馨愉快的生存任务了。
最夸张的一次，他们遇到了巨大而凶暴的鹿群，踏蹄而过的时候，简直像是卷起一场雪暴。
结果当夜他俩和十几个人围炉而坐，进行了一次愉快友好的烧烤晚会，气氛一时热烈得简直看不出他们一群人还在荒无人烟的雪原上，处在生死危机里。
等他们到地图上那个标记点的时候，已经是第十二天的傍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