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樱花与月光
半晌,又忍不住,问他:“那……恭王府爆炸?”
林然给她一个自己领会的眼神。
小姑娘惊奇地瞪圆了眼,真的对着书本自己领会去了,神色十分认真,忽然露出一点惊奇的神色,回头看他,想说又不忿和他说,纠结得微微鼓起脸颊。
林然不出声地笑弯了眼。
确实,也太可爱了吧。
乐极确实是要生悲的,宋镜看见了他的笑容,那节课点了他整整四次。林然彻底把人拉进了自己的黑名单,加粗加框。
宋镜这两节课是连着的,中间休息时间,楚辞歪头问他:“你知不知道期末考的事情呀?”
林然摇头,不知道她想表达点什么。
“听说……我们期末有个很大的实践活动,具体内容不知道,听说可以组队。你这么厉害,你……带带我?”小姑娘的脸红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林然笑了,“好呀。”他在她面前总是要把声音放得难得温柔,“难道你就不厉害了么,是你带我啊。”
他想了想,伸出手去:“约定?”
楚辞红着脸不肯抬头,把手轻轻往他指节分明的手里一放,一触即收,声音细细:“约定。”
林然笑得那么少年那么清朗,漆黑的眉分明的眼殷红的唇,纷纷地舒展开来,这一瞬间这个容色妖冶至极的少年,居然那么像邻家穿着白衬衫骑着单车,耳机线松松垮垮绕下来的小哥哥。
又普通,又美好。
回寝室后天已经黑了,林然洗了个澡,随随便便套了件白衬衫就出来了,头发还在滴水,他先去挽袖子。挽好一只,忽然感到背后鬼鬼祟祟飘过一道巨大的黑影。
林然:“……”
他把前襟扣子往上扣了一颗:“徐崇南,你干嘛?”
铁塔般的青年左右看看,做贼似的把声音压得很低,脸上透着非常兴奋的,名为“八卦”的光:“林然然,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林然一看他那张粗犷的脸上类似少女怀春的表情就头疼,面无表情地:“徐崇南,你再这样叫我,我就和你打到全校的人来围观。”
“嗨。”徐崇南大力拍他肩,拍得他肩上黄光四散,仿佛抖搂出了大群的萤火虫,“小气。”
林然毫无感情也毫无表演欲地痛诉:“啊我肩胛骨被你拍断了,你要负责。”
徐崇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然神色痛苦地拿过擦头发的毛巾捂住耳朵,心说,妈的我讨厌音波攻击。
外面惊起大群的飞鸟,一只橘色的野猫一声刺耳的惊叫窜了出去,有人从楼底下骂骂咧咧,其内容大抵是亲切地问候了老徐同学一些女性家属。
徐崇南一把捂住了嘴,瓮声瓮气道:“林然,你这是诱人犯罪。”
林然心说怎么了我是鸨母吗?我派手底下的头牌勾引你了吗?
林然:“滚滚滚,有事快说。”
徐崇南恢复做贼的姿态,气声问他:“所以你到底是不是有女朋友了?那个看起来特娇弱,但是特别能砍的女孩子?”
女朋友?林然怔一下,手指插进半干的头发里,他不知道。就是小朋友那么可爱,明明那么强,又不晓得发挥,看起来随时都能被人欺负的样子,被吓到了就要眼泪汪汪。
他想要保护她诶。
站在她身前,挡住所有危险;在她眼眶红红的时候,轻轻地抱住她,告诉她:“我在。”
林然以为他不喜欢太柔弱的女孩子,他喜欢那种很凛冽的,风雨中可供并肩的人,抽出刀来的时候,全世界都要退避。可是这一个,叫他心甘情愿。
林然笑。
徐崇南“啧啧啧”:“笑得这么□□,肯定有一腿。”
林然狠狠踹了他一脚,回他:“瞎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徐崇南笑得很心满意足地走了,林然感觉这位铁塔壮汉内壳装了一颗少女心这件事实在是很令人难受,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地目送他走出去。
衬衫背后被头发洇湿了一片,他有点不自在地扯了扯,想起那天临考室里那个白裙子的、光一样的少女。
他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她。
他在人群里找她,找了好几周。她那么美,那么神秘,却又那么莫名地叫他觉得危险,像是铸剑大师耗尽一生心力,献祭一生所爱,淬火后从水波里抽出来的那一柄光色凛冽的剑。
像云像雾,像孤鸿也像月光。
绝世孤傲,绝世冷冽。
惊鸿一瞥,一眼万年。
后来,他还在找她。或者说,他以为他在找她。可是啊,他看到一抹栗色的发顶就忍不住弯起唇角,撞见一双幼鹿般的眸子就忍不住要雀跃,心跳得很快,像是满园子的花哗啦啦都开了,摇摇曳曳地落下云和雪来。
他是栽了呀。
林然拨开眼前的几缕湿发,摸出手机,给让他栽了的小朋友发消息:“在哪里?”
对面过了几分钟才回:“校门口,怎么啦?”跟着是一只有很多问号的猫。
林然没忍住笑了一声,问她:“去校门口干嘛?买吃的?”
“家里人找。”
林然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有点儿烦躁地把手机扔到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又爬上床,盘腿给她发:“一会儿我来找你,有份资料给你。”
对面没再回了。
林然右手托着下颌,左手五指张开,静静地看掌心悬浮的小小星河。
神色里有那么一点点的孤寂。
楚辞没有在校门口。
她穿了热裤和短袖,扎起高高的马尾,穿着运动鞋,戴着耳机,像是出来夜跑的普通女孩子。
耳机里放着有点朋克的歌,快节奏敲打着耳膜,她有点阴郁地吐出一口气,思绪被扰乱,就稍稍安心了一点。
她在学校东边一片荒地上跑,远远地可以看见几座小山丘,近处就是一片平坦,连草都很短,成不了气候。
音乐声忽然被一阵刺耳的电流声打断,楚辞默了默,不自觉慢慢停下脚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点温柔和慈祥:“小姐,我们快到了。”
楚辞手指顶着耳机,把麦克风拿得近一点,声音低低的:“好。”
她仰头眯眼看天,夜色有点暗,只听到嘈杂的声音从山那边传过来,一架直升机出现在天边,而后在她前方五十米处降落。风大得鬓发在面前疯狂飞舞,她抿唇,伸手把它们勾到耳后。
她走过去,还有两三米的时候,停下,仰头看。
嗒嗒的高跟鞋声。
即使隔着尚未停歇的嘈杂旋翼声和耳机里的鼓点,还是那么清晰,一下下像是敲在心上。
妆容精致的女人从机舱里出现,走到门口不再动,居高临下看她,背着光,脸笼罩在阴影里,半身裙永远一丝褶皱也无。
楚辞不自觉地攥起手来,面色有一点白,声音很轻:“妈。”
直升机上的人点了点头,扔下一个长方形的匣子来,偏细长。她怔一下,本能已经先一步作出反应,把匣子接下。
两个人四目相对了几分钟,上面的人好像弯了弯唇角,又好像没有,率先转身,高跟鞋嗒嗒嗒,消失在阴影里,留下一句:“回去吧”。
消散在风里。
楚辞抱着匣子顺从地后退,一步,一步,又一步。
风和喧嚣又起来了,直升机的旋翼越转越快,她静静地垂下眼睛看地上,一株有点儿枯黄的草被压得直不起腰来,像是要断掉。
直升机走了很久,她还是没走。
她站在原地,抱着匣子,忽然觉得有点儿累。
她摸了摸这个不知什么木的匣子,忽然在匣口锁的地方,触到一个什么纹样,仔细摸了摸,发现是个繁体带花的“辞”字。
她怔一下,细白的手指蜷紧了,那个“辞”字硌在她指尖,硬硬的。
犹豫一下,还是打开来。
里面静静躺着一柄细长的刀,弧线优美,一泓月光般明亮。
伸手握上刀柄,举刀向前,重量和形状都刚好,自如得像是她手臂的延伸。她用另一只手的指尖一寸一寸地摸过冰冷的刀刃,手势珍重而探究,像是抚过女子绝世的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