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盾与刀
在最后砍了三刀，把那块7cm厚的钢板砍穿之后，记录员终于伸手制止了她。楚辞揉揉有点儿发酸的手腕，看了眼不远处无所事事看起来已经有了些困倦之意的林然，轻轻咬了咬下唇。
她的记录员一头别出心裁的黄毛，跟着看过来，笔下一顿，然后嘴角不明显地勾起一点点。
许德拉的实验部丧心病狂，不做人。
看着对面惊恐地握着刀，看起来泫然欲泣的少女，林然面无表情地这样想。
“真，真的要砍么？”楚辞努力镇定地望向一旁肩并肩的两个白大褂，“出事了怎么办？”
黑框眼镜笑：“小妹妹，别怕啊，医疗队都备好了的。实验部出手，你放心。”
楚辞看起来更惊恐了。
黄毛连忙跟个知心大哥哥一样安慰她：“放心，我们很严谨的。你别看你这个同学看起来……怎么说来着？”
黑框眼镜：“身娇体软易推倒。”
黄毛瞪她一眼：“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说人家小弟弟的吗？”
黑框眼镜：“话糙理不糙嘛，反正总之他应该还是很强的，你可着劲儿砍呗。”
黄毛接上去：“估计砍不坏呢。”
林然看着这俩，感觉他们很像黑白无常，心非常累地挥手：“没事，你砍吧，我也估计砍不坏。”
这个，很可能是法则级的。他在内心补了一句。
于是楚辞在对面，哆哆嗦嗦地，怀着可能把人一刀劈死的恐惧，试探性地劈出一刀。
一刀，果然没事。
林然却微微惊讶地挑起了纯黑的眉峰：小兔子，有点强啊。
确实有点强，破天荒第一次地，林然在他的“盾”里，感受到了别的存在。那是无比锐利的锋刃，寒光凛凛地逼上来，一心一意地要把前路的一切切断，一往无前、一去不回。
和她本人一点儿都不一样。
他闭了闭眼，重又睁开，眼瞳深黑，身周淡黄的光点如萤如雾，一瞬大亮，映他眉眼妖异分明，笑：“再来。”
楚辞见那刀光仅仅破开了一丝光点便消弭无踪，不由得松了口气。听他一声笑语，迟疑一下，将双手握上刀柄，轻轻弹动调整了下手指的位置，露出极其认真的神色。
长刀高举过头，她的鬓发忽然轻轻地拂动起来，接着是衣摆、裤脚，她高高束起的马尾飞扬在不知从何而起的风里，发间杂着丝丝缕缕细小的银芒，清澈的栗色眼眸里像是起了一场雷暴，银光摄人。
雷霆般的一刀劈下！
那刀光快如闪电，一闪即逝，根本没给人看清的余地。
林然垂眸不动，只身周黄光星星点点明明灭灭如星河旋转。片刻，他身后两侧的墙壁“嚓嚓”两声裂出两条细缝，好在不是承重墙。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聚起的一票围观的人紧张地看着，一语不发。
楚辞给他吓得有点懵，双眼里又拢起雾气，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只在他身侧半米处停下脚步，小小声问：“你没事吧？”
林然默然片刻，忽而抬眼一笑，一刹如云破雾散，鲜明妖异的五官直直撞进人的眼底：“好厉害的刀。”
周围“哗”地一阵欢呼声，都压低了，不敢起，怕惊破什么似的。这一刀一挡着实精彩，即使在许德拉也不得不说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即使那小姑娘看起来胆小娇气，不似能砍能杀之人，在座却也没几个能自承在这一刀下能平平安安的。
“你、你没事？”楚辞抬眼看他，怔怔地，眼眶微红。
“没事没事，我哪能有事啊。”林然环顾一眼把人从人群的关注中心拉走，手一抖散去身周星河点点，努力微笑得温柔：“好得很，放心，你可伤不到我啊。”
其实不久之前他还心如擂鼓慌得一批以为自己就要当场去世了来着。
他知道小姑娘还蛮厉害的，可是谁晓得这么厉害哦！那一刀劈下来他就晓得架势不对，可是喊停也实在是太丢脸，等他杂七杂八内心山路十八弯滚完，那刀光早在空气中一闪而逝。
来到他身前。
人生第一次，他感到那么寒凉的锋芒。
比先前那一刀未尽全力雾里看花更寒凉锋锐千倍。
他感到无数如流水般温暖的东西自领口指尖衣袂发梢滚滚而出，须臾在他面前结起坚不可摧的防御。
差一点，没被砍穿。
幸好幸好。
楚辞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眨下一颗泪珠来。
林然慌了，比刚刚差点被一刀砍死更慌：“诶你哭什么呀，我又没被你砍着！”
小姑娘沉浸在差点一刀砍死人的恐惧中无法自拔，完全没听到他在说啥，出口的时候带了哭腔：“你怎么一点动静没有呀！我还以为你被我……被我……”
林然急了，看她满眼泪花又不知道用什么给她擦擦，手抬起又放下，最后索性遂了愿放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慌乱之中居然还觉得手感很不错，放温柔了声音安慰她：“想什么呢？我这么容易被人砍死的么？”
小姑娘抽抽噎噎地拿袖子抹眼泪。
他抽出纸来递给她：“哭什么呢啊？你这么厉害还要哭？砍人总比被砍好啊是不是？被砍的都哭都没地哭去。”
楚辞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反正林然觉得她这一眼格外委屈。
“……”林然梗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点什么，索性破罐破摔。
“我就站会！那那那我觉得你这一刀很不错，我品味一下！”
楚辞明显哽了一下，头顶他的手有点艰难地抬头看他，一滴泪挂在下睫欲落不落：“啊？”。
即使是林然，也看出了她神色里的迷惑——委婉地翻译一下：你神经病么？
林然心头一梗，呵，形象。闭了闭眼决然道：“真的。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刀，想多感受一下。”
楚辞呆住了。
看她眼神蛮挣扎的，估计在她脑海里要不要相信他、他是不是个神经病、要不要继续哭下去种种问题旋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她是快要被淹死了。
林然笑出了声。
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这也太可爱了。
人跑了。
林然蛮遗憾地叹气。他还不能走，他得站在原地，被各种各样的人刀砍斧凿、火烧水浸。又来了两个不知是实验部还是教授的人，一个须发皆白的瘦小老头，一个一头青绿色长发的漂亮姐姐，一个一身太极服，一个一条吊带裙，并肩站在那儿的时候画面还真有点儿魔幻主义。
据说是来保证他安全的，可是用不上了诶。
林然站在那里，身周黄光旋转飘荡一如星河流转，大片火光在身前如凶如怒，咆哮而来，他的神色里却还有几分懒散。
还没小兔子厉害呢。他想。不如让我回去睡觉。
楚辞在门口，重重人群的后面看着林然，她舒展了身体舒展了眉尖，秀气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羞怯，站在那里的时候居然有点像她收起来的那柄细刀。
良久她垂下眼睛，没有笑，转身出了门。
又一节血统与能力论。
林然进门就一眼看见小姑娘低头坐在那里，安静地翻书。他穿过人群和走道，不客气地坐在她旁边，和她打招呼。
楚辞微笑了一下，轻声问他：“吃早饭了么？”
那当然是没有的。
楚辞塞给他两块饼干，转回去翻过一页。
林然笑着谢了她，一边撕包装一边看她的书页：“你怎么特别喜欢这个课本？”
“血统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啊。”楚辞把脸侧的鬓发往耳后掠，指给他看，“你看他们这么强大的血统，这种能力的程度在古代的时候简直可以被神化了。可是三个孩子都一点能力也没有，也不知道是样本数的问题，还是根本就无法产生有能力的后代。”
小姑娘熟了话就多了很多，不那么容易羞怯，可声音还是柔柔软软的。
“也可以是记载的问题啊。”
“啊？”
林然漫不经心地咬着饼干：“有一些特别危险或者特别有用的能力往往会被协会封存档案的。你也不知道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
他瞥了一眼书页：“我可不信这样两个接近能力者顶端的人，所有的血脉都是普通人。”
他看一眼楚辞，小姑娘眼神亮亮地看他，那清澈的求知欲叫他也难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放下饼干，凑近些，轻声道：“你知道通古斯大爆炸吧？传说在封存的档案里，那是两个能力者做的。”
楚辞真惊了，问他：“那那那，那不是得不止a级了？”
林然托着下颌，轻轻笑了声：“谁知道。协会的老东西们把档案捂得可紧了，说不准在a级前还有一群不准现世的s-list呢。有传说说是两个人在那儿打了一架，一个失控了，炸得什么也没剩下；也有说……”
他坐回去，一口把饼干塞进嘴里，摇头笑笑，不说了。
楚辞眼巴巴看他，他只摸摸她的头，赶她：“小朋友知道那么多做什么，没好处。”
楚辞给他气得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