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星光
一声低低的惊叫,那女孩子伸出手要去触碰他的额角,伸到一半又触电般倏然缩回,她白皙脸颊瞬间便红了起来,眼里微微蓄起了泪,欲落不落,期期艾艾问他:“你,你没事吧?”
林然眨眨眼,缓过神来。他深怕她下一刻便哭出来,连忙摇头,将甚至都没有蹭红的太阳穴示意给她看,声音难得低低,像是仲夏夜一个温柔昏沉的梦:“当然没事。我天赋很好的。”
女孩吸吸鼻子,眼眶红红地看他,兔子那样无辜又叫人怜惜:“噢……”
林然安抚地笑笑,余光瞥见书上娟秀字迹:楚辞。
——是她的名字吗?
整个教室忽然低低地响起抽气声,像是平地起了一阵风。林然回头,正看见那鹤狠狠抓住了鸟的脖颈,奋力拍打数下翅膀,那巨鸟拼死挣扎也毫无作用,昂首一鸣,一道火焰冲天而起,鹤灵巧而又优雅地闪身避过。丝毫不符合空气动力学地,它就那么被拖出了被撞破的窗。
林然站起身,只见那鸟被垃圾似的狠狠掼在地上,而后鹤便款款转身兀自飞回。几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人围上来,不知做了什么,忽然那火鸟便不动了。领头的青年男子推了推金丝边的眼镜,皱着眉似是不耐,边交代着什么边打量地上的巨鸟,一个男子打开银白色的保管箱,从冒着冷气的箱体内拿出一管针剂走向了羽毛残损的巨鸟。
实验部的人……
即使是林然此时此刻也不免觉得这个世界过于玄幻了——不是没有听说过许德拉的实验部可以说是相当凶残,但是培育出这种这么大的、还会喷火的鸟也过分了吧!?这是人干的事儿吗??这群疯子想要干什么?人造一只凤凰吗?
银发的老师摇了摇头,伸手。洁白的仙鹤飞向他时在空中收缩变形,飞快褪去羽翼指爪,刹那间便成了一根细长教鞭,稳稳落于他手中。
宋镜笑笑:“好了,课间休息。只是实验部出的一点小乱子,大家不要在意。”
小乱子……林然被他这语气噎住,一口气卡在胸口,梗得他不想说话——你这里毁了半间教室好么!
一群穿着白色工作服的男人从门口涌入,忙碌着将一团糟的半个教室草草修复。身材颀长的青年跟进来,将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靠在门边,薄唇抿成一线,浅棕色的眸子漠然地看里面一群人忙忙碌碌。
来来往往的女孩子都忍不住偷偷向他看。
宋镜笑了。
笑得居然忍不住露出了半颗虎牙:“你这个月奖金是不是没了?”
那人没理他,金边眼镜上白光茫茫,从宋镜这个角度看刚好遮没了眼神,只有额角微微跳起的一根青筋昭示着内心隐隐的怒气。
宋镜意识到什么,收起过于得意的笑容,稳定在一个相当愉悦的似笑非笑:“上周校长好像说想听听我这课,不知道下节课会不会来。”
言下之意:许呈泽,别要死不活地装酷了,赶紧收拾完赶紧走吧,让老子看看你的狼狈样子高兴一下呗。
许呈泽恍若未闻,连眉峰都没动一下,仍是淡淡。
无趣。宋镜暗暗啧了一声,不过能够看到向来冷淡精准的许教授这么狼狈的场面也算挺值了。
许教授实验室里的人动作向来很利索——不利索不行,许呈泽向来是眼风能杀人的主儿。
校园里流传着他一周内吓跑了三个实验助理的传说——按说这些做实验的虽说是正当青春年华的小姑娘吧,但好歹一个个也是徒手抓小白鼠的女汉子,偏偏给他吓得梨花带雨惊惶不安,一个比一个辞得早。最后一个剃着板寸的女孩子,素日里和男生勾肩搭背互称兄弟,扛个水上个五楼也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只呆了半天就哭得口齿不清地请辞,谁劝也不听。
接下来,他用了三天时间,把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逼得生生瘦了十斤,逼得他改变志向,从科研路上掉头就走,递上辞呈,提前出去给武装部做事儿去了。
许教授,实在是个传说。
这下彻底没人了。
……人事部愁得头发一大把一大把地掉哇。
许呈泽被请去喝了好几次茶,职业装的艳丽女子看着他叹气,他不为所动,端着龙井一口口地抿,任由那茶带着香的热气在他眼镜上蒙上一层薄雾。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许教授大概这辈子也找不到助理的时候,奇迹出现了。
这个奇迹温柔文弱漂亮,看到谁都微笑问好,站到哪里都是婷婷一道风景。这个奇迹见到许教授的第一眼就微笑,而许呈泽的冷淡,不自觉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这个奇迹也姓许,见到许呈泽的第一句话是:“哥。”或许是旁人的错觉,但总觉得许呈泽那一天比平常哪天都要阴沉一些:“你怎么来了?”
事实证明,许家的自产自销做的很不错。
许容迟就这么在许呈泽手下安然生存了下来,每日里见人还是温柔,婷婷袅袅地笑,穿白大褂的样子几乎像个天使。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宋镜回头看,然后忍不住地淡淡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许呈泽抬眼一望,脸色好像更黑了一线。
门口的女孩子套着对她来说过于宽松的白大褂,姣好身材若隐若现,温柔漂亮,笑容像是掠过峡谷的风:“许教授,您这边弄好了吗?”
许呈泽掠了一眼后面,冷冷点头。
许容迟笑容不改:“好的,那我在实验室里等您。现场各项数据已经保留好了,您随时可以进行分析。”
教室后面穿着白大褂的人鱼贯而出,许呈泽是最后一个。
宋镜低下头去整理教案,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里还带着一丝淡淡愉悦,就听一个手术刀一样冰冷的男声:“可你工资还是没有我的一半多。”
啧!
宋镜险些错手将教鞭折断,抬起头的时候,门口却已经没有了人影。
混账!
教室前半边暗潮汹涌,浪打得船都快要翻掉,后半边却和风细雨,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是真不敢,这孩子跟兔子似的,动不动就红了眼眶,林然是深怕她还没缓过来,一个高声把人吓着了就该扑簌簌掉眼泪了。
危机过去,他恢复懒散神态,微微地笑:“你好啊,认识一下,我是林然。双木林,然后的然。”
女孩子有些好奇地打量他一眼,又垂下眼,声音轻轻,却清晰柔软:“我叫楚辞。”怕他不知道哪两个字似的,又伸手推过她的课本,细白的手指在自己的封页上轻轻一点。
“诗经楚辞。”林然笑,“好文艺的名字。”
楚辞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下,抿了抿唇,不说话。
“那你是哪一边?”想了想,林然问。
楚辞困惑地眨眨眼:“哪,哪一边?”
“就是你的能力来自父母哪一边啊。”林然给她解释,“像我室友,有的就是只有父母一边有能力,像我就是两边都有——虽然两边都一点不像就是了。”
“啊……”楚辞明白了,轻声道,“那应该是我妈妈,虽然她比我强太多了……”
她一时黯然,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问:“你的能力是刚刚那个吗?你的肩上……?”
林然笑笑点头,主动伸出白至透明的指掌,给她看掌心几点飘零而上的黄光。
“真漂亮……”楚辞喃喃,“这是什么?”
“嗯……”林然也说不好,“算是某种防御机制吧。我觉得有点类似于会流动的盾。”
“盾?”楚辞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点儿,她似乎开始渐渐忘却羞怯了,抬眼的时候,那双漂亮的浅棕色眼睛里泛出明亮好奇的光——像是一只森林里探出头的小鹿,幼小天真,叫人不忍心惊了她。
“是呀。”林然弯起眼睛笑,黑白分明的眸子不沉沉的时候就格外清澈好看,像是水银里落了一丸黑曜石,他伸手在桌上摸了只笔,递给楚辞:“你戳戳看。”
“啊?”女孩子吓了一跳,在他的再三坚持下犹犹豫豫地接过笔,不轻不重地往他手心戳了下。
戳到一半,戳不下去了。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挡着,越往下,阻力越大,感觉上很类似一个有弹性的气垫。楚辞“咦”了一声,睁大眼睛,只见几点黄光在白皙掌心沉沉浮浮,细看却在极缓慢地沿着不知什么轨道旋转,像是掌心里的一个小小星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