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姑娘
巨大而悠扬的钟声宛若飞鸟一般掠过整座校园,在空气中点下层层的涟漪。八下之后,静默突兀而又迅猛地降临,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动。
“请一号进入临考室,带好你的通知书和身份证明,谢谢配合。”平淡的机械女声响起,打破了这异样的寂静。一个极度瘦小、长着灰绿色头发的人站了起来,从外表上很难界定他是个男孩还是男人,只能看见他脸上的怯怯神情,抬头看了眼屋顶角落的广播,咽了口唾沫,低头缩肩地穿过整个房间,伸手推开尽头那扇平平无奇的门。一步跨入,关上,再无声息。
不知道要多久呢。
他有些蠢蠢欲动地想去找人聊聊这神奇的学院。可是昨夜叫人扰了清梦,窗外阳光又正好。林然看出去,那微微刺痛的暖意叫人陡然生出安然的困倦感,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歇了心思,指尖在眼角轻轻敲打,一下、两下。白皙的脸颊在强烈的光线下,几乎是在微微地放出光来。
真想睡觉啊。他这样想。
当他在昏眩的梦境中被一阵轻轻的鞋跟踏地声惊醒时,他才意识到他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竟便在这等候室里,这窗边的日光下做了一个冗长、混乱的梦。
他睁开眼睛,却一下被眼睫间透进来的光刺激得轻轻□□一声,赶紧抬手挡去这愈加猖獗的阳光。待稍稍适应后,林然探头看了眼太阳,发现它又稍稍上升了一点,挂在那里仿佛一个极为刺眼的鸡蛋黄。
一时间,他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醒来,亦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睡去,随后,更大的担忧和疑虑涌现,盖过前两者:自己睡过了头吗?是否错过了考核?
在这样近乎昏眩的困惑中,那轻微的脚步声却突破重重声浪的阻隔,一下下敲在他耳中,清晰得近乎诡异。那个瞬间,毫无征兆地,他清醒过来,刹那之间的神情如若刀锋。
他望过去,脊背不易察觉地轻轻挺直,抓紧窗棂的手,指节清晰分明。
然后他看到了她。
下一瞬间,他似是不堪承受般地眯起眼睛——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光,上帝说,要有光的那个光。
她穿着一身纯白的长裙,光或者雾那样轻轻拢在她身上,身段姣好,黑色泛棕的长发和眼眸,樱色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眼波流转间,天然的一段风姿韶秀、风流清逸。
她走进门,走到哪里,哪里就失了声。所有人都开始看她,静默像是会蔓延的疫病,渐渐吞噬所有空间,只余下鞋跟敲地的声音。一下一下,清脆而舒缓,如同恒心要穿石的那滴水,那样执着地敲在所有人心脏上。
嗡嗡的议论声逐渐回升,打破静谧,人们开始转头三两交谈,仿佛刚刚只是身边飞过了一只蚊蝇般不值得在意。
便在此时,那么恰到好处的,广播响了起来:“请二十八号进入临考室,带好你的通知书和身份证明,谢谢配合。”议论的声音再次被压回,有些人探头张望,却见那个白裙的女孩子轻轻提起裙摆,优雅而轻快地向那扇门走去,随后在那门前一闪而逝,如同一只灵巧的蝶。
林然失却了所有的睡意,漆黑的眼瞳开始不动声色,将所有情绪都吞没,白炽的阳光依然在不屈不挠地打进窗户,映他轮廓如刀削斧凿般的侧脸,嘴唇抿起时近乎薄若刀锋。
他不认识她。可是觉得眼熟。是很危险的那种眼熟。他不明白为什么。
他的天赋注定他很少会感到致命威胁,大部分情况下,他都是抱着明朗而懒散的好奇看这个世界。
除了三年前那一次。有个女人,在长街上遇到他,向他走来。
她从长街的这一头走向长街的那一头,一身职业装,高跟鞋哒哒地踩着地面,妆容精致的脸冷漠如同假面。他本可以跑,可他没有。他像是被天敌盯上了的小动物,沉默颤抖,不敢妄动。
女人在他面前站了整整三分钟,轻轻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意。大街上,人群里,他相信她要他死他就会死。
那是他人生里最为漫长的三分钟。
死神冰冷的吐息在他后脖颈轻轻地舔舐。
他闭了闭眼,意识到什么,轻轻地放松下来,恢复那半懒散的姿态,转过头撑起下颌看着窗台上金属的反光静静发呆,只是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那一扇紧闭的、神秘的门。
七八分钟后,机械女声再一次在头顶猝不及防地响起,这次叫的是他的号。林然微微一惊,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将手插进裤兜里,姿态随意地向那门走去,心却稍稍跳快了那么一点:可以在里面遇见她了么?
到了门前,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欲要推门进去时,手却在空中停了停,是一个欲语还休的姿态,沉默一瞬,终是伸手推开了门。
一进门,光线便是一暗,他只是一抬眼,便知道她不在,却不死心。等眼睛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从左到右细细地一张张人脸看过来,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红发黑发,没有她。
他轻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却不知是喜是忧是放松,只是一味地五味杂陈着,统统沉没在他漆黑的眸子里。
左数第三个穿着职业装的短发女子向他平伸出手,微笑道:“林然是吗?来吧。”
他深吸一口气,笑一下,抬起手来,点点的黄光如流萤般自袖中飘散而出,于一室中飘零:“是。”
清晨七点整,林然的闹钟准时开始了它的催命之旅,当那可怕的电音炸响的同时,一句炸雷般的“卧槽!”猛然响起在林然对面的铺上,四个人齐齐捂着惊得漏跳一拍的心脏睡眼朦胧地爬起,然后其中三个对林然发出了强烈的谴责,林然一边抓着头发道歉一边爬下床去关闹钟。于是其中两个转而转变阵营,开始对那个铁塔般的壮汉发出次级谴责,大汉讷讷,想想又怒:“老子就是声音大啊?你让我怎么办?”
嘈嘈杂杂里,一天开始,林然叼着包子抱着书匆匆地奔下楼梯,一手抓着手机,指尖匆匆在手机屏幕上滑过,刚要奔到最底层,忽然一停,回头问道:“科尔喀斯是什么……啊!”
头刚转一半,却感到背后被一个什么巨大的东西狠狠一撞,那巨大的动能让他猝不及防直接滚下楼梯,好在只剩两三阶,他在平地稳定成一个坐姿,一腿伸出一腿微屈,姿势居然还有几分潇洒,他神奇地叼稳了那个包子,抓住了自己的手机,毫发无损地斜眼看上方,一缕黄光自领口如水消退而去,映他颜色分明至惊心的面庞。除了撒了一地的课本以及快要迟到的课时,他居然连早饭都没有损失。
铁塔看得傻眼,连道歉的话都忘了出口,直到林然挑动他纯黑色的眉,问:“你傻啦?”大汉这才回神,低头帮他收拾课本,胡乱地在怀里垒成一摞,塞到他怀里之前还用犹疑的眼神看他,问:“你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