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白玉
今天也是快乐的一天,苟漓和牛自迩一起去看了一座古塔。
古塔位于城市边缘,藏在闹市里,却并没有被围起来保护着,就那么稀松平常的和周围的普通建筑立在一起,仿佛它不是两千多年前的古迹。
塔身外部设置了佛龛和券洞,一层佛龛一层券洞,交替往复,佛龛内摆放着不同的菩萨坐像,券洞内藏有佛经。
古塔精美绝伦,塔身上雕刻了繁复精致的浮雕,塔顶上树立着巨大的铜质塔刹。
牛自迩抬头欣赏着塔身上的浮雕,突然发现似乎总是缺了点什么。
他垂眼看向苟漓。
她梳着两条有些慵懒得麻花辫,戴着顶深色的渔夫帽,宽帽檐遮住了她的眼睛,明亮的太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肌肤瓷白细腻。
牛自迩猜她的神情应该是很平静的,他看不到她的眼睛,但她露出的下半张脸并没什么表情,红润的唇瓣抿出一条直线。
她微微偏头,正盯着着什么在看。
身边人今天过分的安静,以往的这个时候,苟漓总会发出些惊叹,说些“白塔好像白色巧克力,想吃。”一类的可爱俏皮话。
“颜颜……”
他的话没说完,苟漓却突然指着旁边宅子的屋顶问他:“你观察过脊兽吗?”
说话的时候,她照旧没有偏脸看她,但她就是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在他开口的瞬间就截断了他的话头,另开了一个话题。
牛自迩轻轻叹气,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了屋脊上安放着的神兽们。形态各异的小兽排排端坐在房檐上,乖巧地跟着最前面的骑凤仙人。
他当然知道脊兽,也知道它们是用来稳固屋脊和瓦垄的,但他确实没在意过这些小东西被不同的大师雕琢成了什么模样。
“有几个小东西的名字可真拗口,小时候刚和它们认识,我真的查了好久的字典。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行什。”苟漓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最多会放十个跑兽,但大多数时候会是奇数,有的房顶上放得多,有时候也会少了几只。”她说:“多幸福啊,天天蹲在房顶上晒太阳。”
她脸上的神情向往,看上去就像是她也想拥有这份工作,蹲去房顶上晒太阳一样。
牛自迩试图开个玩笑,他提醒她,“风吹日晒的,这份工作也挺辛苦的。”
苟漓没好气看他一眼。
他好脾气地笑,说:“有点可惜,要是小时候我们就能熟悉起来,你就可以带我一起看房顶了。”
她突然又有些得意,偏着头告诉他:“我小时候真的看过很多房顶,它们总是不太一样。”
牛自迩可怜兮兮的,说:“我只看过很多习题册,我总是有很多的补习班。”
苟漓有些同情他,“好可怜的小朋友哦。”
于是她带着他跑遍了这个小城,一起盯着不同房顶上的脊兽看,和它们一起晒太阳,也顺带欣赏那些承载着历史文化的老建筑。
无聊又有趣。
转了一圈,回到原位,苟漓迎着阳光眯着眼睛看着这座让她突发奇想要观察脊兽的旧宅子。
阳光有些刺眼,她舔舔嘴唇,百无聊赖的随手拉了拉自己的包。
牛自迩误会了她的意思,问她:“累了吗?”他又一次绅士的要帮她提包,被她闪身躲过。
他有些困惑地看她一眼,今天的她像是在刻意地拒绝他的帮助,明明自从他们混熟后,她对他越来越无赖了。
“你是不是……”
心情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又或者是他做错了什么,让她不高兴了?
话未出口,苟漓朝着他笑得灿烂,她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不要你帮我背包,这是我特意用来搭配我的衣服的。”说罢,她向他展示自己的小包,试图让他明白“撞色”的奥义。
牛自迩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指指自己的衣服,说:“我也特意搭配了衣服,为了配合你。”
苟漓:“强词夺理!”
他们的衣服根本都不搭!他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她穿的是长款的深蓝色牛角扣大衣,任从哪里看,这两件衣服都天差地别。
牛自迩好声好气地解释:“可是我们都穿了外套。”
苟漓:“我们还都穿了裤子和鞋子呢!”
他的表情坦然,摊手说:“对啊……”
所以他们分明很搭啊。
苟漓:……
她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忍不住笑出来,违心赞同道:“好吧,很搭。”
他终于满意地抿出一个微笑。
苟漓低声抱怨,“原来你是这种人!”
“哪种人?”
“用好脾气来包装自己的无赖。”
他的声音含笑,“那就谢谢你的包容了。”
苟漓瞪他一眼。
她的心情却好了些。
苟漓决定进这个宅子里看看。
这家宅子大约是私人宅院,门框上还贴着已经微微泛了白的春联。宅子看上去有不少年头了,外墙上趴着爬山虎,绿的、黄的、红的叶片层层叠叠,覆盖了大半面墙,像是泼在墙面上的油彩。
宅子足够大,装饰着很多木雕,门窗精致,窗框精美,雕着各种各样的花样。
街边的一排铺子被主人出租,布置了几个店面,卖些文玩或是当地特产。
苟漓问牛自迩:“要不要给朋友带礼物?”
“你想要带礼物回去吗?”
“嗯!”苟漓理所当然地点头,先一步进了一家装修精致的店。
进去才发现,这是一家卖玉石翡翠的店。
老板是个中年妇女,穿着旗袍,笑盈盈地站在柜台里,向他们打招呼,“两位客人随便看看,有需要帮助的话尽管叫我。”
她并不缠着客人要向他们推销自己的商品,说完又安静的坐下,看着图纸拼着一个木头房子,只在被需要的时候才出现。
牛自迩应一声,视线不由得又跟上苟漓,她正乐滋滋地垂眼看向柜台里的东西。
她今天有些奇怪,照旧是兴致勃勃的,心情很好的样子,但又似乎是哪里不太一样了。
他搞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出现了这种变化,也在怀疑自己的感觉是否准确。她对他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如常,又似乎有着微妙的不同,好像是在隐隐约约间对他划出了一条线。
牛自迩看得出神,苟漓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眼看他,直白地问:“你看我做什么?”
就是她的这份不避不闪让他质疑自己的感觉。
他的视线下移,看向她的包,说:“撞色………好像确实是挺亮眼的。”
苟漓挑眉,“那是当然!”
却听一个男声突然问:“是不是牛先生?”
牛自迩诧异看向声音来源。
来人穿了件棉布衬衣,戴着金丝眼镜,他把自己微卷的头发挽成一个髻,用一个木头簪子绾起,一幅文质彬彬的样子。
牛自迩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号人,他有些抱歉地问:“对不起,您是?”
“嘿!还真是你!我这记性可真够好的!”那人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朝着柜台里的老板娘挤挤眼睛,说:“我也是这儿的老板,我姓沈。”
女人嗤笑一声,她并不搭理他,继续摆弄自己的小房子。
沈老板把自己打扮得文气,说起话来却一点都不斯文,语气豪迈地说:“两三年前吧,你也到过我们店里,我对你的印象可是足够深刻啊。”
不仅因为这位客人长得帅,更因为他出手足够大方,买卖也很干脆。他可不会忘记自己的财神爷,看到他就像看到一只待宰的小肥牛。
牛自迩轻咳一声,摸摸鼻子,说:“对不起,我这些年记性不大好。”
他确实不记得这回事了。
沈老板毫不在意,却挑高眉眼,有些委屈地说:“全都忘记了吗?我可一直都记得你啊。”
他叹口气,给自己找台阶下,“大概是因为我瘦了不少。上次你来的时候我们还聊了几句,你告诉我,你是来这里看望老朋友的,不久前和妹妹打电话的时候被她提醒应该特意为她带一份当地的礼物回去,挂电话的时候恰巧路过我们店,于是就进来了。”
苟漓瞥了眼牛自迩,他脸上的困惑淡去一些,挑了挑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她猜他当时也是来看小丽丽的。
沈老板笑得豪爽,继续说:“当时你还给我看了妹妹的照片,真漂亮啊,那双眼皮大眼睛,水灵灵的,又黑又亮,深邃又迷人,我就向你推荐了一个特别衬她气质的翡翠镯子。”他偏头看向苟漓,说:“没想到这次妹妹也来啦!妹妹,喜欢那个镯子吗?水色特别好,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呢,摆了好些年,终于遇到了最适合它的主人,也是它的福气。”
他笑得暧昧,朝着苟漓挤眉弄眼,说:“你也好福气。”
他垂眼在柜台里找着什么,没发现众人脸上因为他这番话生出的奇怪神情,自顾自说得兴起,“后来,我还以你俩为灵感,设计了一款情侣挂坠,你们来看看,就是这个!”
苟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柜台里静静躺着一对儿拇指大小的小鱼儿。
白色的玉石温润,冰清无瑕,坚洁细腻。绿色的翡翠深邃,像是藏着一潭碧波。沈老板偏偏就用玉石和翡翠各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鱼,组成了一对儿情侣款的小挂坠。
沈老板极力向牛自迩推荐,“我那时候就想,大帅哥的气质和玉石太搭了,温润如玉。妹妹看上去又很安静神秘……”他偏头看着苟漓的眼睛,说:“妹妹的气质一看就很适合翡翠……”
他笑着仔细打量她的脸,忍不住一愣,语气渐渐虚弱下来。
苟漓朝着他微笑,她问:“能给我看看吗?”
沈老板讪笑一声,“可……可以……”
转身的瞬间苦了脸,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他知道今天这生意八成是做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