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鱼骨头
沈老板早就忘记了照片里的那个妹妹长什么样子，但还记得她的气质，是沉静的、内敛的。但牛先生这次带来的这个妹妹并没有什么安静娴雅的气质，她是跳脱的、张扬的。
明显不是一个人。
沈老板皱了脸，暗地里骂自己闲着没事乱插嘴，这张破嘴总是拍马屁拍错对象，非常影响他的“钱途”。
他忍不住心里埋怨，现在这些年轻人怎么这么不稳重，真是的，换女朋友居然能那么勤快。但他很快又想起坐在柜台里的女人，他自己连老婆都换了一个了，也怪不得人家换个女朋友……
沈老板叹气，把自己刚刚说出去的话又琢磨了一遍。
他突然发现，也许泼出去的水也能收回来！他惯常喜欢把女朋友或者老婆喊做妹妹，这是他从老家带出来的语言习惯，但也许呢……也许可以忽悠下外省人呢……
他打算装个傻。
沈老板整理了下自己的表情，笑呵呵地转身，拿钥匙开了锁，把这对儿“双鱼”取出来递给苟漓。
“妹妹，你来看看，这条白玉鱼和你哥哥是不是很搭。还有这条翡翠鱼，跟你的气质也很贴合啊，这就是为你们兄妹俩量身定做的啊。”
他把重音放在“兄妹”两个字上，试图蒙混过关。
他认错人了，但他打心里认为他们是兄妹，所以之前的那些故事也就应该是属于一对儿“兄妹”的。
至于什么情侣款不情侣款的……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就喜欢这种“背德感”不行吗？！
沈老板摸着脑袋笑得一脸憨厚，又夸奖了苟漓几句。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还能被挽救一些，尤其是，面前的这位妹妹，脸上一丁点儿不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也许他猜错了呢，这两人并不是情侣关系，或者人家压根儿就不在意什么前女友。
苟漓伸手接过，垂眼仔细打量手里的小玩意儿。这对小鱼儿看上去水润通透，摸起来更润，似油非油。
她撇撇嘴，兴趣索然的把它们还给老板。
很漂亮，可惜和她的气质一点都不搭。
她在沈老板失望的神情里踱步走向门口的柜台，指着里面的一个小玩意儿，说：“我要这个。”
她看上了放在门口清仓甩卖柜台里的一个鱼骨头，半截拇指大小，用料也很随意，价格也就几百块钱。
牛自迩偏头看向苟漓，她提着这个鱼骨头，放在太阳底下打量了片刻。
用料并不精致，杂质很多，她却很满意的样子。
“很好看。”苟漓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低头，把它挂在自己的包上。
她的神色平静，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变化，即便是听了沈老板的那些天花乱坠的描述。
牛自迩一直觉得苟漓简单，喜怒哀乐都摆在明面上，现在却突然有点拿不准她的想法了。他突然就分辨不清楚她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她是怎么想的……
昨晚的那份笃定开始摇摆，他产生了很多的不确定。
她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她对他突如其来的那一点点抗拒是不是因为讨厌他昨晚的直接？又或者是抗拒他表现出的亲近？
可是她又愿意隐藏自己的抗拒，尽量让自己显得和往常一样……
牛自迩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你不买礼物吗？”她抬眼看他。
他正打量她的神色，闻言愣了愣，说：“买什么？”
“礼物啊，送父母好友的。”她抬着下巴点点隔壁的店铺，说：“檀香也不错啊。”
牛自迩看过去，是一家檀木店。
他像是被提醒，“嗯”了一声，说：“我好想确实需要这个。”
苟漓说：“据说这里的最纯粹。”
他应一声，她就快步走了进去。
檀香店里总会飘荡着一股“四大皆空”的味道，苟漓想这大概是因为寺庙里也总是燃着香，虽然用的香料并不相同，但对苟漓而言大差不差。
进到这里，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六根清净无欲无求了。
苟漓暗自点头。
她果然是需要给自己焚点香，来舒缓一下她的那点世俗的烦扰。
“欢迎光临。”甜美的声音响起。
没等导购继续说话，苟漓先一步开口：“有没有倒流香？”
导购面带微笑，热情应着，“有的，这边请！”
她引着她过去，另有其他导购上前，接待了牛自迩。
很好，比它隔壁可专业不少。
苟漓捏着一小截香细细的闻着，听到牛自迩问:“有没有奇楠香，或者有更适合年轻姑娘使用的的香料吗？能够帮助睡眠的？”
她手中的动作一顿，用余光看他一眼。
他的面前摆了几款奇楠沉香，细细一管，放在不同的黑檀木香管里。
他在导购的介绍声中选得认真。
苟漓突然想起前些天他的那通电话，他问电话那边的人最近睡眠怎么样？
她曾经以为电话那头是他的妈妈，从未想过也许会是一个年轻姑娘。她发现自己是有点刻板印象的，总觉得中老年人的睡眠会差一些。
对，确实是年轻姑娘。
苟漓皱了皱鼻子，她分明在她身上闻到过的，只是那时候她以为她喷了檀香味的香水。
苟漓移开目光，垂眼看自己手上的塔香。
她最近也许确实有些放纵自己了。
这是假期的最后一天。
苟漓到了酒店的楼顶，坐进懒人沙发里，听着音乐喝着一小罐饮料看着远处的山。
山峰藏匿在夜色里，没有了白日的巍峨壮丽，显得亲切了些。有风吹过，不远处的枝叶就开始随风摇摆，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激昂的摇滚乐过后，耳机里播放起一首慢节奏的纯音乐，她从这平缓的乐曲声中听到了那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走来。
苟漓叹口气，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能够辨认出他的脚步声了。
她有些烦躁的灌下一大口饮料。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牛自迩的声音响起，细听还带着些笑意，他看着她手里的饮料瓶，有些诧异地说：“还以为你在喝酒。”
刚才她喝饮料的姿态有够潇洒豪迈。
苟漓“嗯”一声。
他在她身边坐定，垂眼看她，问：“你不开心吗？”
苟漓语气平静地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有些不开心。”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牛自迩笑起来，他试探着问:“是因为那家翡翠店？”
苟漓看了他一瞬，她没有接茬，突然没头没尾的说：“有点糟糕了。”
“糟糕？”
“我发现我移情别恋也挺快的，我现在有点不喜欢杨凛了。”
他忍不住笑，问：“……那不是很好吗？”
苟漓哼笑一声。
他固执地重复：“不是很好吗？”
苟漓说：“你知道我一直很自我的，小时候，坐趟飞机我都能爱上八九个人。”
他有些无语，神情认真地问:“什么飞机那么招人喜欢？”
“遇到了特警执行任务回来，穿着制服真是好帅啊，每一个我都好喜欢……”苟漓皱皱鼻子，沉默片刻，接着说：“可是一见到杨凛，那些喜欢过的人就都统统被我忘记了，我发现全世界我还是最喜欢他。”
周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一直吵闹着的秋虫都藏匿起了自己的痕迹。
没得到回应，苟漓抬眼看向牛自迩。
他收敛了笑意，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里流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也固执地回视着他。
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飘飘地问：“你怕你回去见到他，就又会再次喜欢上他吗？”
苟漓皱了皱眉，她并不回答，只是问:“你会很容易喜欢上别人吗？”
他偏脸，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眼神有些冷冽，说：“我不会。”
“可是我好像会。”
牛自迩的唇边勾出一个敷衍的笑。
“可能回去后我就不喜欢你了……但我现在还挺喜欢你的。”
他猛地偏头，垂眼看她。
她正专注地注视着他，朝着他带着些挑衅地挑了挑眉。
“你挺招人喜欢的，你知道吗？”
他的耳朵烧了起来，心脏也不受控的剧烈跳动起来。他刚刚才被她塞进了窒息的海水里，又突然被打捞上岸。
牛自迩懵了懵，刚想说话，电话响了。
他并不打算接听，抿唇微笑，像是想说什么。
苟漓提醒他：“电话响了。”
他顿了顿，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放回口袋里。
苟漓却眼尖地看到了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
是朱格打来的。
她叹了口气，踢了踢脚下不存在的石子，顿了顿，说：“好险啊，差点栽了。”过了会儿，又自言自语地补充一句：“幸好……”
她决定还是要开心起来。
牛自迩摸了摸自发烫的耳垂，轻咳一声，向她解释，“是朱格的电话，她今天大概第一次见了她的心理医生。”
“你帮她预约的吗？”
“很久之前你提醒过我后，我尝试替她寻找一个合适的心理医生，但她一直不肯和医生见面。”
“嗯。”
他小心打量她的神情，说:“她想让杨凛陪她去。”
但这一次，杨凛表现得有些绝情。
苟漓“嗯”一声，说：“不意外。”
朱格才不会放弃这样的“卖惨”机会。
又或者……
她对自己的状态充满恐惧，不敢面对这样的自己。
牛自迩舔舔唇角，第一次发现自己在这种时候会那么紧张，他说:“你刚刚说的话……”
“小的时候，我妈妈说，很多人羡慕我的张扬和特立独行。”苟漓看向远处的山，平静地说：“说到底，他们是羡慕我有张扬的资本，这不是因为我是我，而是因为我是苟漓，我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妈妈，换一个人成为苟漓，她也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生活。
“她告诉我，我能这样自我的活着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我的父母给了我足够的安全感。”苟漓笑一声，说：“我妈妈总喜欢这样自吹自擂，可是我长大后想想，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张扬的个性换一个环境，可能被摧毁。
她足够幸运。
所以她告诉自己，这份张扬不能太过分，她要学会管理自己。
苟漓拿过饮料喝一口，继续说：“朱格被放进了那样的环境里，她长歪了，我愿意对她稍微大度一点，只要她没越界。
“但我的那点点同情心并不能支撑我谅解她，我永远不会和她做朋友，我不喜欢她，想要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
“我又任性了，我对你有了占有欲，这不应该。”
牛自迩笑起来，笑容第一次变得苦涩，他问：“为什么不应该？”
苟漓只自顾自地说：“这只是因为我们呆在一起太久了，你人又不错。不过你放心，按照我变心的速度，一星期大概能喜欢上十七八个男人。”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随意，绽放出一个有些天真的笑。
顿了顿，她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一句：“可是我真的真的真的，再也不想与你们朱格小姐相关的任何事物产生纠葛了。”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她不想再和朱格扯上关系了。
而他，被她划分到了与朱格相关的事物里。
牛自迩抿了抿唇，没有言语。
苟漓突然觉得很烦，她讨厌自己又对朱格的“东西”产生了好感。
她对他的喜欢似乎并不足以冲淡她对朱格讨厌。
苟漓有些懊恼地闭上眼睛，躲在她为自己制造的黑暗里，她说：“我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节奏来。”
“所以……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