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个又一个
看着眼前冒起的滚滚黑烟，陈文回头看向烟尘还未散去的废墟，是燃气泄漏产生的爆炸吗？
他不得而知，他只看见眼前被烟尘包裹的模糊废墟，高低不同，像是一座座隐藏在夜晚的凄凉坟墓，座座埋新骨。
震动使废墟上的石块一点一点的下沉，就像是掩埋棺材时，用铁锹用力的向下拍，牢牢锁住下面的灵魂。
如果他跑的慢一点，运气差那么一点，或者多犹豫一次，会不会躺在里面的，就是他了？
陈文有些恍惚，不知道那些被掩埋之人，到底是死在大自然的怒吼，还是死在人类亲手搭建的高楼。
躲在车后的人群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浓烟与灰尘相互融合，久久无言，爆炸燃起的渺小火堆，在人们眼中也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是啊，家都没了，还有什么可烧的呢。
人活下来了就好。
疲惫的靠在车上，陈文的呼吸都带着颤抖，脚下的震感不如之前那么强烈了，这虽然是个好消息，但他不敢放松，之前的教训历历在目，他时刻注意着四周，防止黎明前的黑暗猛然袭来。
“咯咯……吱……”
隐约听见一点不同的声响，陈文都会快速的回头寻找，这也让他第一时间发现危险。
“快躲开，路灯要倒了。”陈文奋力的呼喊，尽管他不知道路灯的周围有没有人。
刚刚的爆炸让所有人的神经紧绷，听见陈文的喊声，立刻动了起来，即便路灯砸不到的人，也想着离得更远一点。
砰！
路灯狠狠地砸在了一辆小轿车上，砸出的深深沟壑印在了所有人的心上，让人惊觉，曾经很平常的事物，仿佛拥有千钧的力量。
这次过后，人们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开始变得草木皆兵。
可老天就像是在开玩笑，脚下的震动开始慢慢变得平缓，四周的嘈杂也随之而去，除了留下一座巨大的坟墓，什么也没留下。
寂静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眼前的一切，却让人望而止步，浑身颤抖。
车辆后的人群开始小心翼翼地冒出头来，打量着曾经的家，如今已然变成一片废墟。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里面承载着的鸡毛蒜皮，柴米油盐，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只给他们留下残破与伤残，以及挖不出来的累累白骨。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刚刚平静下来的夜空，响起了微弱的抽泣，很快就演变成失声痛哭，好多没有反应过来的人，也慢慢被感染，眼眶湿润。
他们明明活下来了，却仿佛已经死过了一次。
陈文也无法继续保持冷静，他倔强的抬起头，吸了吸鼻子，看着天空，在心里问道：
老天啊，你呢，你是在哭，还是在笑……
……
陈文小心的将衣服穿好，又穿上一双不知道是谁跑丢的拖鞋，虽然小了点，但是总比没鞋穿舒服多了，之后除了手机，他又将其他东西都放进了背包里，希望这些东西，可以撑到救援队赶到。
或许是大地满意了当前的杰作，地震开始渐渐平息，目之所及，已经没有坚挺的高楼，全部变成了大片的废墟，人们开始从藏身地出来，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快过来搭把手，这还有个活人。”
一道响亮的声音，惊醒了众人恐惧迷茫的内心。
人群开始四处帮忙，寻找着还活着的人。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想着多几个幸运儿，祈祷着还有人在坚持。
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有命大的，离得近的人急忙跑过去帮忙。
“兄弟，怎么样兄弟，别睡，救援很快就来了，挺住……”
“有没有医生，有没有医生，快过来帮忙看看。”
没有人回应，周围只是一些热心肠的普通人，都在四处张望呼喊，寻找医生。
手里拿着手机的人，也在不停的拨打紧急电话，陈文早就已经尝试过了，根本没有信号，即便是紧急电话也得不到任何回音。
这可以看出，这次的地震受灾范围，非常的大，信号基站通通报废，以至于紧急电话也接收不到信号。
这无疑为众人的心中泼了一盆冷水，无法求助，无法联系亲人，只能被迫等待救援的煎熬，让所有人心生绝望。
陈文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的帮忙搬开压在腿上的石头，看着眼前被钢筋刺穿腰部的男人，他知道，这么重的伤势，可能撑不到救援赶来了。
“爸，你醒醒，……”
听到熟悉的声音，男人嘴唇蠕动，慢慢睁开了眼睛，朦胧的目光，聚焦在跪坐在一旁的女孩脸上，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闺女……”
“爸，是我，你坚持住，救援马上就来了，一定不要睡啊。”女孩一直在擦着眼泪，想要看清她的爸爸。
或许所有人都明白，男人已经活不了了，但是都在说着坚持的话。
男人看起来很虚弱，声音慢慢吞吞：“闺女，受伤了没。”
“没有，我没事，爸，你感觉怎么样，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女孩紧紧握住男人的手，不停打气。
男人费力地抬起手，想要擦掉女孩的眼泪，女孩很听话的将脸凑过去，周围的人或许是想起自己的亲人，都默默地红了眼眶。
“闺女，长大了，也该自己去闯闯了，不哭，看见你没事，爸比什么都高兴。”男人一直欣慰的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爸……”女儿已经不再用手擦眼泪了，任由泪珠滴落。
男人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自己的身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女儿也知道，但女孩不愿意去面对。
是啊，谁又舍得放开家人的手呢。
男人突然有了力气，挣脱开女孩的手，抬起来，轻轻的擦拭着女孩的眼泪，他的眼中突然有了光亮，虚弱的身体，此时看起来竟变得强壮，他笑着说：“我的闺女诶，哭成小花猫了，还是这么漂亮。”
陈文不忍心再去看这人间惨剧，默默的离开，不去打扰女孩与父亲最后的时光。
可身后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他明白，这次，她没有吵醒男人紧闭的眼睛。
陈文用力的眨了几次眼睛，安静地跟着人群行走，最后竟是回到了十一号楼。
他看见很多人跪在大楼的废墟前，一点一点的扒着石头。
他们口中小声念叨着的名字，以及干了又干的眼泪，无一不在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一位母亲哭喊着寻找自己的儿子，口中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她看起来很年轻，儿子应该很小吧。
陈文也看见了那个经营快递点的男人，抱着一个还在哭的孩子，只不过这次，没有看见他的妻子。
他还看见了一根断裂的拐杖，一个失去胳膊的粉色小熊玩偶，一个被砸得粉碎的巨大相框。
等等等等……
他一直游走在附近，避开一个又一个石头，一个又一个物品，哪里需要帮忙就去哪里，搀扶出一个又一个还算完好的尸体，寻找着一个又一个，奇迹来临就会醒来的灵魂。
想起刚才活着却又死去的男人，陈文自问：真的会有奇迹吗？
过了许久，看着眼前的满目疮痍，陈文想：
会有的吧。
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