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昨日已逝
捡起一块还算完好的软垫，陈文拖着它，放在了马路中央，这里躺着许多受伤严重的男男女女，都是他们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的生命。
可没有人知道他们能不能挺过朝阳升起。
今晚过后，将有多少家庭解体，断门绝烟，又有多少人瘫痪截肢，昏迷不醒。
痛苦的呻吟，让陈文不敢抬头去看，那些简易包扎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渗血，触目惊心，他已经看到太多的残肢断臂，却依旧无法面对紧闭双眼的痛苦呻吟。
朦胧的月光照在他们的脸上，只能看到那一双双失去光亮的眼睛，以及如机械般抬起的嘴角。
那是怎么样的表情呢，看似明明在笑，却瞳孔紧缩。
他们本能的一句谢谢让陈文浑身颤抖，沉默不语。
每当有人说他是个好人的时候，陈文都在心里回应，他并没有那么好，此时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况且灾难之初，哪有什么好人坏人，此时他们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同胞”。
陈文默默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看见可以当床的东西就捡回去，有人需要帮忙，就去搭把手。
他做的这些事应该是好事吧。
做好事，也应该是可以积累幸运的吧。
陈文望向远处，心中祈祷，那我把我的幸运分给你们。
一定要坚持住啊！
……
来来回回的忙碌使得陈文身心俱疲，这时，他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穿着宽松睡衣的男人，站在一处比较高的地方，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对着还在四处走动的人群喊话。
这是小区的物业吗？陈文想。
他停下了脚步，准备听听看他在说什么。
“各位，先停一停，听我说几句，我当过兵，现在是蓝色救援队的成员，我明白各位失去亲人的心情，但是现在天还没天亮，视野受限，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余震，继续呆在这里非常危险，我建议大家先去羚羊广场，等待救援，或者等天亮了再回来，这样总归安全一些。”
不得不说，男人说的很有道理，并且身份的优势让人信服，蓝色救援队是民间自发组织的救援队，其中的队员皆是一些退伍军人，或者拥有专业救灾知识的热心市民，他们在民间的话题度不高，却在许多灾难现场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实实在在的民间英雄。
这让陈文想起，刚才那些伤患好像都是他在进行包扎指导，的确有点样子。
一些倒了房子便无牵无挂的人下意识的开始点头，认同了他的话，纷纷附和。
可陈文回头看向那些还在向下挖石头的人、那些抱着尸体安静哭泣的人、那些双脚被砸断哀嚎的人，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们愿意走吗？他么能走吗？
显然喊话的男人也意识到这些话并不会让所有人赞同，便不再继续游说，而是开始动员四处帮忙的人，看他的讲话做派，像是一个当过领导的人。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陈文面前，小声劝道：“小伙子，先去羚羊广场吧，那里安全。”
陈文转头示意那些双目无神的人，问道：“你也去劝劝他们吧。”
男人沉思片刻后，说道：“他们陪在自己的亲人身边，也是个好事，可以送他们最后一程，但我们不一样，另一个方向，有人在等我们回家，你应该明白，大地震过后，都会伴随着大小不一的余震，现在还是黑天，谁也不知道余震和救援哪一个先来，呆在这片废墟上，太危险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理解你，但是你知道曾经那场凌晨的大地震，下午的余震是几级吗？七级，你看那些摇摇欲坠的路灯指示牌，还能抵御下一次冲击吗？”
陈文点点头，表示明白，但他说道：“可他们不是更应该好好活下去么，另一个方向，不也包括他们的亲人么。”
男人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看着陈文的眼睛，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我再去试试，我叫贾钟，你可以叫我名字。”
说罢，贾钟重新站在高处，用力喊道：“各位，我理解你们其中失去亲人的痛苦，但现在这里真的很危险，地震不知道会不会杀一个回马枪，你们所代表的，并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活着，而是代表着那些死去之人生的希望，如果你们再出点儿意外，救援队过来，谁为他们认领遗体，谁为他们入土为安呢。”
“请各位坚强起来，死去之人已不再，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活下去，带着死去之人的期盼活下去，我想只有这样，他们就算长眠，也会安心合眼。”
“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不到一个小时，就会天亮，我保证，到时候大家一定会回来，帮助你们找到家人，安顿家人，好不好。”
当说起亲人，那些双目无光的人渐渐有了反应，挂满泪痕的脸庞再次湿润，开始轻轻的抚摸那些冰冷的尸体，喃喃自语。
很快，贾钟的这番话起了效果，人群开始聚集，没受伤的，搀扶着受伤还能走的，失去亲人的，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将尸体放在了空地上，恋恋不舍的目光，渐渐远去。
最后贾钟对那些受伤不能走的人说道：“请各位放心，这里没有医生，我们一定会在天亮的时候带医生回来，帮助你们撑到救援队赶到，你们千万不要放弃，活着就代表希望，一定要等着我们。”
还能做出动作的人，流着泪点头，贾钟说了句“加油”之后，转身挥手，喊道：
“走。”
有人带头，一群人默默无言的开始了转移，面露沉重，谁也没有心思在这个时候侃侃而谈。
那位失去父亲的小女孩来到陈文身边，并排行走，她看着陈文，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陈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用谢？节哀？好好活着？
一句简单的谢谢一时间让他哑口无言，心情沉重。
女孩也没等他回答，直接走到另一位帮助她的人身边，继续同样的话。
陈文看着她走远，最后闭上了嘴巴，默默前行。
她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
他呢，或许同样如此吧……
……
他们所在的路段，距离羚羊广场三个街道，不算太远，地震平息时，陈文就看见有几个人独自向那边走去，
这很正常，地震来临，人人自危，去更安全的地方，合情合理。
陈文跟随着大部队，依靠月色，一点点的向前移动，曾经照亮黑夜的灯光早已在地震中坠落，道路两边倒塌的房屋商铺，诉说着这场地震的惨绝人寰。
好在大地没有裂开，如果这场地震导致天崩地裂，陈文已经想不出哪里可以在其中幸存。
随着前进，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满身灰尘的队伍当中，灾民越聚越多，人头攒动，这条街道，仿佛回到了昨天那般热闹。
可曾经走过这条路的人，或许再也走不了了。
看着道路两旁光顾过的小店，陈文终于深刻地明白“昨天已经成为过去”，这句话的含义。
原来失去的时候，仅仅只在一瞬间。
往日的生活，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