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夏清荷与宋之爻
三人都没有赖床的习惯,所以在昨晚没有休息好的情况下,他们还是一大早就起床了。
搜集更多的线索,有助于查出幕后黑手真面目。白天,他们没少向几个院里的丫头询问刘老太的往事。他们不是没有向刘老太询问,可她面对他们所问,要么是闭口不答,要么,就是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试图搪塞过去。
明明求助的人是她,为何又要隐瞒那些事。难不成,她有什么事不敢说出口,只敢留在心里,随时间淡忘。可这样,不就是在逃避吗。假使一味逃避,那这道坎,她永远跨不过去,会伴随着她入土。
喻文书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当然,他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对于他所不想被人知晓的事,他也会选择岔开话题,又或是,闭口不谈。
他们叫住院子里的一个正在扫地的丫头。
那丫头个头不高,没好气的说:“干什么,我要扫地,可没有时间回答你们的话。”这几个人,说是来捉凶,可一个晚上过去了,凶手没抓到,还踢坏一扇门。大清早的,她就被安排着去换门。看见这几个踢坏门的凶手,她才不想搭理。
要她做什么都可以,可她就是不能接受有人让她早起,去收拾别人留下的烂摊子。
喻文书:“是我们冒犯了,还请姑娘不要困扰。”他不愿强迫女子,便与其余两人,一起走开,寻了一个正在打水的女子。
那女子叫作韦佩儿,从肤色便可看出,这是一个常年晒太阳的女子,她打了一桶水,还没来得及提上来:“原来是来帮主人捉凶的外来人,我叫作韦佩儿,这里的人,平常都叫我佩儿,你们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佩儿。”
景遥澈:“还是叫你韦姑娘吧。”
韦佩儿:“行,公子也可以这么叫。”对于称呼,她不甚在意。
喻文书:“韦姑娘,我想要问你一些有关你家主人的事,你方便吗?”
韦柒掏出一张手帕,擦几下汗:“当然可以,不过,还请你们稍微等一下,我现在,得先提几桶水到厨房的水缸里去。”
话音刚落,景遥澈就将井里的那桶水提了上来:“我帮你,你去休息。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少干些累活。”
“哈”,韦佩儿伸手,去接过桶柄:“不必担心。这种活,对我桂林岛韦佩儿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他巧妙避开,独自提着水,走到前面,转过身:“就算你能行,那也不能苦了自己。这几日,我在这里,打水这种事,交给我就好。”说完,在几人的注视下,他将水提到厨房,倒进缸里。
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个桶。他将桶递给喻文书:“呐,喻兄,我知道,你是不会忍心让我一个人干活的。”
喻文书接过桶,和他一起,在这里打水。韦佩儿打算去阻止,被白藏拦下了:“韦姑娘,你就放心吧,打水这件事,交给他们就好。”
两人就在那里闲聊起来。
当喻文书进厨房,看见那口大缸才知道,小景将桶递给他时,脸上的幸灾乐祸是怎么回事。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既然是自己的好友,那便是帮他一把又有何难。
小景卖着惨:“喻兄,那么大的缸,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将它填满。”
喻文书:“好啦,我自然会和你一起,将水缸填满。”
“哈哈”,小景顿时喜笑颜开,他就知道,喻兄不会忍心放任他一个人打水。其实,要是他自己来,所需时间,也不到半刻钟,但是有喻文书在,他即使做这种苦活,也是带着笑意。他就是想找个人陪他。要不然,以他的个性,怕是又得一个人抱怨了。
小景:“我很早以前就想问了,喻兄,你与老千,是怎么认识的?”
喻文书的手一僵:“在行路途中认识的。”果然,微生走了,他还是放不下。
小景:“他有没有捉弄你?”
喻文书想到,那个林子里,他独自度过的漫长的夜晚,还有那个穿着破烂衣服算命的大师,以及,那个说自己叫‘周不住’的男儿:“没有。”
“啊”,他不太相信,以老千这种“先小人后君子”的性格,怎么会不将喻兄作为欺诈对象呢?
他丧着脸:“老千那杀千刀的,怎么就知道戏弄我……”,他半开玩笑的说着,喻文书没有心思听下去,只得时不时的回复几句,表示自己在听。
他明白,对于微生那个人,小景是崇拜和景仰着的。微生幽默,和谁都能唠嗑几句。他与小藏性子沉闷。或许,小景所想要的,一直都是与微生一起赶路,或者说,他愿意去任何地方,前提是与微生一起。
若是下次还能看见微生,他希望,微生离开的时候,带上小景。他不是不想小景与他们一同行路,只是,一只向往自由的鸟,能够留住它的,只有整片天空。显然,小景就是鸟儿,微生就是他的那片天空。
他有时候,会羡慕,乃至于嫉妒微生。那样一个潇洒的男子,也不会有烦恼,做什么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也难怪小景那么想找到微生。
他也敬佩小景的拿得起、放得下。他为了一个人而下山,即使那个人只是与他短暂的相处过一段时间。这两个人,身上有共同之处,但也有足够让人区分的点。
他不知道的是,景遥澈,根本就不是什么豁达的人。
两人忙活了一阵子,便将水缸填满了。小景也不再喋喋不休。
韦柒:“你们若是想问什么,尽管问,我必然尽力帮你们解惑。”
喻文书:“那便先谢过韦姑娘了。”
韦柒挥手,以示不必客气。
景遥澈:“你家主子可与什么人有过深仇大恨?”
“这个我倒是不清楚,不过据可靠消息,主子以前,确实因为脾气暴烈,得罪了不少人。以前服侍她的那群人,大多数都是忍不了她的脾气才离开的。”她顿了一下,补充道:“我从未听说她与别人有过深仇大恨。”
喻文书:“那她可与什么人发生过争执?”
“那可就太多了。我还没来这里以前,主子老是发脾气,与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不起争执的。”其实她也不知道,这句话的可信程度。在她来这里的两年,主子从来没有发过脾气,连她也想象不出,主子发起脾气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主子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去祭拜她的丈夫,你们若是从这个方面下手,应该能得到有用的线索。”她说到这里,突然拍一下自己的嘴:“好像不行,主子去祭拜从来不带人,她应当,也不会允许你们跟过去。”
……
三人回到屋里,商量对策。
景遥澈:“我觉得吧,我们要不跟上去,我们若是纵容夏老太这样,凡是都以她愿不愿意为重,那这件事,是不会得到解决的。”
白藏和他想得一样。她这个人,不是什么圣人。要想解决此事,她可以答应不进刘老太的房间查看,但若是让她不去跟踪夏老太,她做不到。
白藏:“我同意景公子的看法。”
早在韦佩儿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此事疑点重重,即使背上骂名,喻文书就已经决定要跟上夏老太。因此,对于他们的决定,他哪有可能不支持。
果然,没过多久,三人就看到,夏老太提着篮子,往门外走去。
向紫川:“喻公子、景公子、白姑娘,你们这是要出去转一下吗?”
喻文书:“是啊,我们出去走走,说不定,就能为解决你家主子的事,找到一些思路。”
“得了吧,把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来混的。”吕离翻一个白眼。在事情没有得到解决之前,任何打着来驱邪的旗子来到这里的人,她一概认为是来混吃混住的。
“啧”,向紫川不太满意她的作风:“吕离,不要这样。”
吕离闭上嘴。她自己也明白,她说话一向难听,在这里也不受待见,唯有紫川对她很好。
“抱歉,阿离心直口快,还请你们多担待。”她代替吕离道歉。她知道,阿离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不论她将话说得多么恶毒,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一个人。
几人说了几句,三人又赶忙,跟在夏老太身后。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夏老太,似乎是察觉到后面有人,走一段距离,便会往后看。等到确定后面没人了,就又往前走。
怎么比我们还鬼鬼祟祟的喻文书心想。
“咚、咚“,她手里提着的酒坛子掉落在地,她伸手去捡,这样只不过是无用的挣扎,捡不起来的。她的手被划伤,继续往前走。
三人在那里停了一下,继而跟随她来到一座孤坟前。
这样的一座坟,在荒郊野岭,坟上没有一点杂草,是有人清理的缘故。除了夏老太,也没有其他人了。
碑上,写着“宋之爻之墓”几个字,红色的大字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倘若在夜晚看见这座墓碑,胆小的,保不齐会吓得个魂飞魄散。
“啊啊啊”,夏老太跪在地上,抱着那座墓碑,隔着坟墓,她也想和里面的人相拥:“之爻,是我错了,我这一生罪孽深重,你看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也遭到了报应。”
三人皱着眉,往前面走了几步,躲在一棵大石头旁。看来,那些人说的,并非虚构,刘老太,确实是一个性格多变的人。
她烧着纸钱。有一张纸钱,飘到他们那里,喻文书伸手接住,在手里看了片刻,发现并无端倪,便将其放飞。
她边烧,嘴里也没闲着:“你知道吗,他们都离开了,不论我的日子过得多么煎熬,他们也不会来看我。我明白,我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全都是我自找的。”他的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流。只有在他的墓碑前,她才能表达自己。她原本的面目,就是一个可憎的人,只是经过了太多事,她选择将那份阴险隐藏起来。
“但我这个人,还是对生活抱有期待,哪怕我清楚,我所等待的,是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可若是没能在有生之年看他们一眼,我黄泉路上也会走得不安稳。”
“你起来,看我一眼,好不好?将我曾经对你做的,加倍报复在我身上,我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之爻,要是重来一次,你会不会一剑杀了我?”
……
她跪坐在那里,说了很久。究竟,人要到达怎样一种绝望的境地,才会选择将生活中的苦痛,向一个死人倾诉。
“我知晓,我现在所遭受的一切,远远不够与我所造的孽相抵。”她抹了一把泪:“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就让我一辈子活在这种痛苦之中,带着绝望死去吧。你说,我不在的那天,会有人来送我吗?”
“啊”,她突然抱住头,手砸向地面,砸破了一层皮。过了好久,她才稍微平复:“我怎么敢忘,你说过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是没有人会可怜我的。我将烂在宅子里,尸身被老鼠吃掉,宅子里弥漫着一股恶臭。宋宅,也不会有人进去。”
“哈哈哈“,她仰天大笑:“我怎么可以忘记,你那时候说过的,你说过的……”,她抱住墓碑,几滴灼热的泪流在碑上,又很快被风干。
“我只能为你祈祷,来世,不要再遇见我这样的人了。”
她死后不愿再入轮回。她不再想要去祸害其他人。
三人看着她,陷入癫狂。顷刻之间,她不再言语,几人抬头看见她一直烧着纸钱。
“为什么,我那时没有看清,你对我的好。把你的好心当作驴肝肺的我,极其可恨,也该死。我没有不甘,我只是觉得后悔,我当时,怎么就傻了,满脑子都想着利益,才走入歧途。”
她的手,在墓碑上抚摸,她感受着“宋之爻”几个大字,来来回回,如此反复。这几个大字,是她自己刻上去的,固然丑得不堪入目,也承载着她的忏悔。她刻了三天,才刻好这几个字。
现下,她的手在上面摸索。她的手带着鲜血,那血便沾了一些在碑上。
之爻,你若是能够回来,我情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我快撑不下去了。
“夏清荷,你做个人吧。‘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你所做的一切,能够瞒天过海吗?现在回头,以往的所有,我都可以不计较。况且,你真的相信,你现在所信任的人,就一定不会背叛你吗?你应该比我清楚,他们是为了什么,才和你走到一起。”
宋之爻的声音,穿越时空,传到她的耳中。这一次,她没有大喊大叫:“我知道了。之爻,我已经,全部知道了。”
眼泪滑落在地,让她感觉自己太过懦弱。某个人告诉过她,不想让眼泪掉在地上就把头抬高。于是,她抬起头。她看见,前面站着一个人。
修长的身形,一袭长袍,眉目和善。
她绕过碑,奔向那个人。她跑到坟上,这一刻,她总算与她想了那么久的人相拥。
“之爻,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那么纵容我、宠着我,怎么可能让我一个人在世间苟活。”
宋之爻摸几下她的头:“清荷,我说过的,这辈子,我不会抛下你。生或着死,我都陪着你。”
她将头靠在他肩上,这种温暖的感觉,真是久违了。她将人紧抱:“之爻,有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三人看着她对空气说话,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他们如丈二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任何一个人,看到她站在坟头,抱着自己,还一脸享受,都会觉得惊悚吧。
三人不敢再抬头,这样凄苦的场面,他们看不来。再看下去,只会徒增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