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五日忘情引
三人一道上路,有了景遥澈之后,气氛活跃了许多。
他这人也是奇怪,说话不需要别人回应。他像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两人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小藏:“哼哼。”她闷声低笑。她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景公子,到底想表达什么?
喻文书被她所感染:“哼”。他早就想笑了,但看见小景讲得如此投入,小藏听得也认真,他便不敢笑出声。
直到他听见小藏这么一笑,他才明了。不知道小景在讲些什么的人,不止他一个。
景遥澈:“你们也觉得我哥哥傻傻呆呆的,对不对?”
两人连连点头:“是啊。”
景遥澈:“骗子。我方才故意说那么快,你们肯定听不明白我在讲什么。”他其实方才是在胡言乱语了,根本就没有提到他哥哥。他看见这两人一直在笑,十有八九是在笑话他。
当然,这种笑话并不带有任何恶意。
“你们啊,不要太纵容我了。你们这样,我很难不认为是在讨好我。”他笑吟吟的,对于他所结交的这两个朋友,他很满意。
文书:“好,不纵容你。”
“不,要纵容我,我不介意。”他一脸正气。
一旁的两人:“……”。
“哈哈哈……,你们知道吗。在寨子里面,嘴皮子比我溜的,那可是一抓一大把。你们人也太好了。我若是在寨子里说这句话,肯定会被他们臭骂一顿。但你们不同,你们很包容我。”
景家寨上,那群人没有规矩。那寨子里面也没有寨规。他虽然是二寨主,可和兄弟们却情同手足。寨子里的人,对他大多数时候的称呼都是“景儿”。他们的没有规矩,并非是不知分寸。正是因为大家都将彼此当作亲人,那亲人之间,也不需要定下那些约束人的东西。
他也不喜欢那些人叫他二寨主。
他们的相处方式,就是打闹、疯玩。别人说他一句,他就一定还他十句;他说别人一句,别人也会加倍奉还。
你可能会以为他们关系不好。
但恰恰相反,他们的关系非常好。这样的方式,不仅会降低阶级意识,还能拉近彼此的距离。
所以说,寨子里的人,大多数都是油嘴滑舌的,和他一样。
景遥澈热爱景家寨,也喜欢寨子里面的那些人。他以前有想过,如果自己这辈子不走出寨子,和他们相伴一生,这样也不错。可他遇见白藏,就有不得不出寨的理由。
再说,此时身边的这两个人,性格与秉性都属上乘,能与他们一起同行,也是他的福气。他想。
玩笑过后,小景放慢说话速度,与他们闲谈。
小藏:“你们觉不觉得,有人就在我们附近,盯着我们?”她隐隐约约觉得,树上,或是周围的草丛里,都有人在看着他们。来者不善,但这些人却不想动手,只是一路跟随。
这些人,究竟有何目的?
这种被饿狼盯上的感觉,文书也是自打出了寨后,没走多远,就察觉到了。
跟随的人,不是绝顶高手,但武功绝对不弱,属于上乘。
他与小藏同行时,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照这样看来,这些人所要针对的人,是景遥澈。
他瞄一眼景遥澈,见那人还在叽叽喳喳,像一只聒噪的鸟。
这种性格的人,应当不会有仇家。
喻文书:“没事,继续走,他们并没有取我们性命的打算。”
他只能安慰自己,但愿是自己想多了。说不定这些人,并不以他们三人作为目标。
三人走到一间客栈,一路相安无事。那些人也离开了。
压抑了那么久。此时,喻文书才敢放松。
这天夜里。
文书于睡梦中闻到一股烟味,他的头昏昏沉沉的。
“啪”,这一巴掌,扇醒他的瞌睡。他瞬间清醒,没了想睡的欲望。
随即而来的,是一阵破口大骂:“我呸,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我的阿源,也是你能够觊觎的。”眼前这人恶狠狠的捏着他的脸,想要将他的脸捏坏。
文书一眼便认出,这是林浅深。他们曾在浣纱坊见过。
他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破庙,除了林浅深与他外,还有几名男子。那几名男子,大概就是今日跟踪他们的那些人。他也终于明白,那些人的目标,是他。
“与我同行的那两个人,你们没对他们怎么样吧?”
“我都懒得搭理他们。”林浅深眼睛上挑,俯视着他。
谢天谢地,这些人没有对他们出手。他想。
他被绳索绑着,跪在地上,像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这种无力的感觉,还真是久违了。
文书也愤怒了,自己又没招惹到这位小姐,她怎能如此对待自己?
林浅深拿出一条鞭子:“啪、啪……”她重重的抽在文书身上:“我都听说了,阿源他竟说喜欢你,想和你共白头。”
文书:“林姑娘,请你明白一点,我与他只是同伴,我从未想过和他共度余生。”
“啪”,林浅深给了他一鞭,这一鞭,是用了十成力道的,连带着她自己,手都有些麻:“你的意思是,你看不上阿源。”
她走近,揪住他的头发,狠狠的一扯,让喻文书仰望着她:“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长什么样,竟然敢瞧不起他。阿源可是我仰慕那么多年的人,你凭什么看不起他?”
她往后扯,头上传来的剧烈痛感让文书不能忍受,但他还是忍着,没有发出叫喊声。
他从来没有看不起微生的意思。对于微生,他一直都是‘仰望’着的。微生会的技能很多,那段时间,时常与自己分享他的故事,惹得他发笑。
这样一个散发着光的人,他很是欣赏和敬佩。可他也明白,自己与他,是没有可能的,便不再打扰。
见林浅深对自己的话有误解,喻他只得出声解释:“我,我并没有看不起微生的意思。林姑娘,你冷静些。你想要微生与你在一起,又何苦为难我这么一个局外人?”
“啪”,林浅深又是一鞭抽打在他身上。
“啊”,他闷哼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那群随从面无表情,对这样的场景,显然是见得多了。
林浅深:“你的命在我这里,本来就轻如蝼蚁。但我就是不明白,阿源那么出众的一个人,怎么就看得上你这个贱民。”她拽着文书的头发,文书的发带被她扯下。此刻,他披头散发,汗水还将头发黏在脸上。他这副样子,俨然如同一只疯狗。
听见林浅深这么辱骂自己,喻文书也不想开口,与她争辩些什么。和一个没有理智的人说话,根本毫无意义。
她见他沉默不语,顿时火冒三丈,转身从其中一个随从那里拿来一面镜子,正对着他。
单薄的衣衫渗出血,跪在地上,双手被绑,头发散乱。
丑恶。
这是喻文书此时对自己的看法。
林浅深:“看看你这副鬼样子。哦,不,鬼都比你好看。”她的心里格外畅快,得到了发泄之处。
喻文书躲避着这面镜子,镜中的他丑陋不堪,他看了都嫌弃。林浅深偏不如他的愿,她让几个随从举着拿着那面镜子,正对着他,又叫几个人固定住他的头。
杨剎:“小姐,你手也累了,不如,我来替你打。”
这一句话,讨好了林浅深。她冷冽一笑。
随后,那些随从便吵起来,一个两个的,争相抢着鞭打文书。最后,他们挨个上前鞭打这他,那响声越大,林浅深就越是笑得开怀。他们越打越起劲,她也越是疯癫,完全没了大家闺秀该有的仪态。
何其讽刺,那些随从,打个人也得按照她的面色行事。
“啪、啪、啪……”
“喻文书,你有什么比得过我。你要家世没家世,要能力没能力。”她用贬低他的方式抬高自己:“哪像我,我可是城主的女儿。从小到大,我要什么有什么。琴棋书画,我没有一样不精通,我敢说你一样都比不上我。”她越说越愤怒,说到气头之上,便扇他一巴掌。他已经说不清楚他挨了多少掌,又被打了多少鞭。
大多数时候,他被扇的耳光都不是来自林浅深,而是来自那群谄媚的人。
他渐渐麻木。起初,他还会叫喊几下,但他发现,这种叫喊,会招来这些人更加狠戾的报复,甚至他们会发出痛快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他不想听见,便只得咬住嘴唇,将血咽下去。
阳光透过门,洒在他的脸上,他才感觉好些了。。
这样的鞭打又过了一天。他们在吃饭喝水,他在挨打。他们没吃饭喝水的时间里,他也在挨打。他就这样不吃不喝,在这里度过了一天一夜。
林浅深手里拿出一个瓶子:“这个,叫作‘五日忘情引’,这世间,仅有这一瓶。我早已放出消息,阿源将在两个时辰后,到达这里。你说,我到时候,以你的命相逼,他会不会服下?”
阿源不是喜欢这个男人吗。只要将这个男人忘记了,她就有办法让阿源喜欢她。这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的自卑。
原来,他们愿意留自己一口气,是打算以自己的命威胁微生。喻文书在心里无声呐喊。
微生,别来。
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想看见你为我做出让步。尽管,我也不确定你是否会服下这‘五日忘情引’。
林浅深将‘五日忘情引’放在桌上,低头看他。
“当”,门被人从外踢破。
“唰唰”几声,那些随从全部倒下。都是一剑被封喉。他们也没有想到,他们的死法,自己也不知道。
喻文书看着倒下的这些人,眼里已经没有惊恐。这两天的相处,让他觉得,这世上,有些人,他们死去是应该的,他们就该不得善终。
林浅深受到惊吓,她于慌乱之中,捡起一把剑,架在喻文书脖子上:“阿源,这些是我的随从,他们死不足惜。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若是服下桌上那瓶药,我便放过喻文书。你若是不服下,我也只能将他杀了。”
喻文书再一次感受到剑架在脖子上的冰凉感,他有些麻木。
微生看着喻文书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心里一沉。如果可以,他希望喻文书不要被卷入这场纷争:“少城主,你要清楚,我即使服下这药,也不会喜欢你。”
他很清楚自己的感情。他不会爱慕林浅深,不管是在以前,还是在未来。
林浅深却认为他是松口了:“不,你会的。阿源,服下药吧。这样,我就会放过喻文书。你也不想看着他死在我手里,对吧?”她好言相劝。
文书见微生将手放在瓶子上,他推开剑,冲上前去,拿下瓶子,又将其打开,服下药:“适你们都给我,适可而止。”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外面走去。
林浅深难以接受。那药是自己从一个大师那里所得,怎么就被喻文书给服下了。
他服下有什么用,还是不能让阿源忘记他。
微生的眼眸里尽是哀伤,他只能跟着文书。
林浅深冲上前,扬起鞭子,就要抽在喻文书身上。
这个畜生,竟敢坏我的好事。好心留你一命,却没想到你这么对我。卑贱的下人。
“啪”,这一鞭子,确是受到岑源的阻挠,打在她身上。
“啊”,她疼得大叫一声。原来,这一鞭子,竟会这么痛吗?
她坐在地上,没有力气去追阿源。
“文书,文书,我带你去找大夫,好不好?”微生去拉文书的手,却被文书粗鲁的甩开。
“微生岑源,你别再跟着我了。我弄成这样,多少与你有关。你对我的好,我会在五日内忘干净。我受不了了,为何林姑娘喜欢你,我就得受苦受累。”他扶着一棵树,虽说虚弱,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
微生却是抓住了他所说的‘你对我的好,我会在五日内忘干净’。他终于肯承认了,他对自己,是喜欢着的。
天蒙蒙亮,文书走在前面,一步一个血脚印。
痛。
这种痛感从脚底向上蔓延,遍布全身。
那鞭子上沾了辣椒粉,或者是胡椒面等东西。打在身上,他便火辣辣的疼。
他的腰,已经挺不直了。只能半弯腰,扶着一些东西,支撑着自己向前。
“啊”,他一不小心,被绊倒在地。
“文书,你别折磨我了,也别再折磨自己,行吗?”微生伸手去扶喻文书,手却再次被甩开,他抓住虚无。
喻文书勉强站起身,又继续往前走着。从始至终,他都不愿看微生一眼。
他已经没有那个勇气了。
他走一步,停两步。
真的好累。
那种身心俱疲的感觉让他很困倦,让他想要就这样,倒在地上。从此,长睡不起。血肉分离的痛感,让他已然没了说话的欲望。
不,不能倒下,小藏和小景说不定还在寻找我。我就这么倒下了,该怎么和他们交代。
我是一个好强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倒下。
他安慰自己,激励自己。
微生的手从来没放下过,尽管,文书也不需要他扶。
喻文书抓住一根草,“啊”,他倒在灌木丛中。
尖锐的枝干扎破他的身子。他挣扎着,倒下又站起,如此反复好几次才站起来。
那单薄的衣裳,此刻已然被血染红。黑红相间的、鲜红的,一齐染在他的衣服上。
眼前多了一根拄杖,文书看一眼身旁的人,又立刻将目光移开:“你怎么还不走?”
微生被他这话刺痛,但还是用最温和的声音回复:“我不走。你不愿意让我碰到你,至少,能接受这根拄杖吧?!”
“哼”,他没有理会微生。微生只得拿着拄杖,跟在距文书两步不到的地方。
他看着文书歪歪斜斜的走着,心里咯噔一下。
“啊”,那种痛不欲生侵蚀着文书。他只能隐忍。
他身上流了太多汗,以至于衣物被血染红。此刻的他,变成一个血人。
“啊啊啊啊啊……有鬼,有鬼啊。”一个背着箱笼的书生看见文书,他指着文书,面色惊恐。片刻后,他慌忙逃窜,消失得没了人影。他的惨叫,却是冲破天际。
文书蹲下身子,抱着头,不知该怎么办。微生默默的注视着他,不敢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站起来,继续往前。
汗水将鞭上所沾染的东西浸染,身上是传来钻心般的痛。这种烈火焚烧的感觉让他已经没有力气半弯腰站着。他躺在地上,一步一步的往前爬。
微生再也受不了了,他跪在文书面前,哀求道:“文书,给我一个让我带你去看大夫的机会,好不好?”
虽说是皮外伤,不至于气绝于此,但看到他那么煎熬,微生像是被乱箭射中,身上是阵阵绞痛。
喻文书抬头,看见微生已经红了眼眶,又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让开”,他不为所动。
这一次,不论他说什么,自己也不再会心软。
这种身处地狱,死生难料的感觉,他真的快要受不住了。
和他在一起,这次能捡回半条命。若是再有下次,怕是回家的命都没有了。
微生跪在那里,始终不让路。喻文书便绕开,往一边爬过去。
微生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便站起身。他知道,喻文书不会等他。
他不等,那自己便追上去。
其实,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微生岑源从未给别人下跪。他是一个很自大的人,即使曾经,他不断的输给同一个人。他也依然相信,下一次,会赢得胜利的,将会是他。
文书爬到一间破旧的小屋,坐在地上,微生随即进屋。
喻文书:“微生岑源,你能出去吗?”
微生自然不敢答应,他害怕喻文书以现在这个状态,会做出什么傻事。喻文书仿佛看出微生的担忧:“我只是想上一下药。”他晃了一下手里的瓶子。微生看出,那是用于止疼的药物,便带上门,出去了。
“啊……”屋里传来一声咆哮,这声音悠长,能听出发出这声音的人痛苦到了极点。微生守在门外,他顺着门板,坐在地上。
里面的文书看着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满身是伤,如同一条苟延残喘的病狗。他咆哮一会儿后,逐渐安静下来,‘舔舐’自己的伤口。
微生过了好久,才推门进去:“文书,抱歉。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些苦。”他比谁都清楚,喻文书是受了他的牵连,才会被林浅深‘毒打’。
喻文书:“嗯,你说得不错,那以后,就请你不要再靠近我了。你要明白,我们若是强行在一起,都会没有好下场。”这次被绑,虽然不是微生干的,他还救了自己。怎么说,他也算是救了自己一条命。
他是自己的恩人,又何尝不是造成这次自己被绑的罪魁祸首呢。文书目视前方,不去看微生岑源。身体传来的痛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不要与微生岑源靠太近。
微生:“等到你好些了,我会离开的。”他只能妥协。对文书的情感,他不能克制。自己能够为他做的,就是在他身体好些以后,离开他。
微生:“恨我吗?”
喻文书没有回应。这个问题,他不想回答。
微生也不觉得尴尬:“服下‘五日忘情引’的人,将会在五日之内忘记他的意中人。你方才在路上对我说‘你对我的好,我会在五日内忘干净。’这是不是就表示着,我就是你的那个意中人。”他将喻文书所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
喻文书也没有回应。这个问题,他也不想回答。
反正,五日以后,是爱是恨,都不复存在了。
文书看了一下自己。自己这个样子,若是冒然去客栈找小藏与小景,怕是在路上会吓死几个人。别说别人觉得恐怖,他也会害怕。微生拿出一套衣服,和一条发带。这衣服是青衫,发带也是青色的。是喻文书一贯的着装。
“你身上,怎么带着这些?”
“为了欺诈,我作为一个欺诈师,身上带的东西总是很多。这尺寸是按照你的身形做的,穿上试一下,看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我给你改一下。”他将衣服递给文书,自己已经带上门走了出去。
文书在心里暗自朝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谢谢”。他虽然不想用微生的东西,可这是唯一的选择,他不得不用。
这衣服他穿着刚好,不大不小,不长不短。他的一只手受了剑伤,只得强忍着痛,打理好头发。
微生走进屋:“看样子,还挺合身。”他为了修习眼力,曾在几年的时间里每日坚持盯着
一粒米看。到现在,他可以判断一个人的身长,不差毫厘。
微生:“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文书还没来得及回复,便被困意放倒。微生扶住他:“文书,这几日,你好生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