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微生一笑,死生难料
辞别宋开夜,他继续赶路。
一路上,他回想起来昨夜发生的事,低头闷声笑了起来。终是没有忍住,直接大笑出声。
将我堵在墙角,只为听我说书,这是什么神仙境遇。
对此,路过的行人的指责他是“巴头巴脑、痴痴傻傻,痴呆儿一个。”不过,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他并没有在意。毕竟,世上值得自己记住的事情那么多,谁又只会在意那些烦心事呢。
即使昨夜的经历有意思,他却是不想再来一次。他向前赶路,期待能遇见一个路人,问出哪里有客栈。约莫赶了一里路,总算看见前方有一位男子。
那男子比自己高一点,一袭紫衣,腰间还别着一柄长剑。
清逸出尘,举世无双。
他远远地对那紫衣男子说了一句“少侠,请留步。”
紫衣男子停下脚步,眉目带笑,看着他。
他跑到那紫衣男子面前。
细看,这紫衣男子的眼睛是鸢尾色,右眼角下方还有颗泪痣,璀璨夺目。
“啪。”紫衣男子打了个响指。他回神,刚好与这位紫衣男子对视。
那男子笑得和善:“身长八尺有余,一身青衫。这位公子,你叫住我,难道只是为了叫住我?”
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便拱手向那紫衣男子以表歉意,那紫衣男子潇洒摆手,以示自己不在意。
喻文书:“在下方才失礼了。我姓喻,名文书。第一次出门远游,路过此地,不料天色暗淡,便想找个客栈歇脚,不知这位少侠是否知道哪里有客栈?”
紫衣男子用手指了指东南方位:“公子可顺着这个方向走,不出一里,便会看到一所‘子虚客栈’,那客栈为远行的人提供酒食和住处,收取的银两也不高。你可先去那里住一晚,明日接着赶路。”
喻文书:“那便多谢这位少侠指路,文书告辞。”
紫衣男子:“不必言谢,公子保重。”
喻文书往东南方向走去,念念有词:“今日运气不错,幸得那位仁兄指路。”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向东南跑出几步后,那紫衣男子咧嘴笑了出声,对着他的方向意味深长地道:“不用谢,真的”。
那紫衣男子在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后,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嗬,先小人后君子。”随后转身一跃,消失不见了。
他对那名紫衣男子的话深信不疑,至少现在是这样。他一直往东南走,途中有树林挡道,树林中到处都是大树和带刺的藤条等障碍物。没在树林里闯多久,他的脸和手都被划破,鲜血顺着伤口流了下来。
“嘶”。
他强忍着疼痛,继续在树林里面走着。这树林里面的树貌似长得一样,还挺密集,他感觉自己所过之处每一个都一样,除去细微的差别。他在这林子里面打转,彼时天色已经暗了七成。当他第四次回到同一棵树下之时,喻文书打了一个哈气。
“啾啾啾……”
“啊咕咕咕……”
“唧……”
……
森林里的动物开始鸣叫,给人一种躁动和不踏实的感觉。他用手搓着胳膊,以此抵御夜里的寒气和湿气。
为了给自己壮胆,他自有妙计。
“话说那人在路上竟然没找到客栈,好在一名神秘的男子说东南方一里处有一间“子虚客栈”,那人告别了那位公子,便向东南出发了。可谁曾想到,那人竟在林中迷了路。霎时,又听见林中有各种鸟在鸣叫,可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他能克服荆棘、走出迷林吗?他闭上了眼,好像已经想到了办法,于是又猛然睁开双眼。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蹬……”他被藤条拌了一下。
“吁,他竟然摔倒在地,看来今晚运气不佳。”
他坐地上出神,过了好半天才站起身。“喻文书,你在想些什么呢。”他锤几次自己的脑袋,又摇头,把自己飘远的思绪带回来。他知道今晚出不去,便在附近捡了几块石头和几根木柴,钻木取火。
火越来越旺,他便靠着最近的大树,睡着了。
……
阳光穿过树林,投下一片阴影。阳光倾落,洒在他柔和的脸上,一派和谐。
他昨天折腾了那么久,显然还很疲惫。只见他用双手遮在眼前,微眯一小会儿。他好像不满于这种热,又揉眼睛,把手拿下,站起身。
单凭记忆是走不出去的。因此他撕下衣服的一角,又撕成几条带子,便又往东南走去。大致每走一百米,他便会在树上系一根带子。转瞬之间,手里便少了七条带子。虽然麻烦,不过此法所产生的效果不错,没过多久,他便走出这片密林。
出了林,他回望这片将自己困在其中的密林,感叹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么。”
随后,依旧往东南方向走着,寻找那紫衣男子所说的“子虚客栈”。他想着,哪怕自己不在那里歇一夜,在那里吃一顿饭,也总归是合自己心意的。
他又往前走了约莫一刻钟,还是没有看到“子虚客栈”的影子,免不了有些泄气。
恰巧前方有两名穿着粗布麻衣的老伯经过,他走上前去,拱手而立,问道。
“两位老伯,恕在下冒昧,敢问“子虚客栈”在何处?”
“小兄弟,看你不是本地人,我们这边的人全都是种田的,常年也都没人来,因此从未有人开客栈。”一个身担大米的个子较高的老伯应答。
他疑惑不解:“可昨天那个男子说的就是这个方向。”
听见这句话,个头较矮的老伯一拍大腿,其余两人便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那老伯来了精神“你说的那名男子是不是穿着紫色的衣服,高个头,模样俊美,说话带笑?”
喻文书:“就是他,两位可是认识那男子?”
个高的老伯也放下担子,擦擦汗。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提到那紫衣男子,这位老伯有一些郁闷。那老伯说道。
“我认识。你不知道,昨天你遇见的那紫衣男子叫作微生岑源,是在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欺诈师’。此人喜欢游山玩水,更擅长使诈。因他一表人才,眉目带笑,所以总能使人落入他的圈套。”
个矮的老伯打量着他,他并不觉得老伯的举动冒犯到自己。那老伯说道:“没错,看你斯斯文文的,想必是一介书生。出门在外,听老伯一句劝,多留个心眼。”
他点头,意识到自己这是被骗了。子虚,子虚乌有,怎么没有早点识破那人的诡计。
个高的老伯:“江湖中人对他的看法是‘微生一笑,死生难料’。”
他听见这句话,盯着那高个老伯,问道。
“那男子杀人?”
矮个的老伯抢先回应。“这谁也不知道,那男子过于神秘。虽然他在江湖上很有名,可对于他杀不杀人,向来没有定论,一些人说他杀人如麻,一些人说他从不杀生,见了蚂蚁都得绕道走。这就是那个欺诈师的高明之处。”
高个的老伯摇摇头,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布擦汗“书生,看你老实,我奉劝你,以后若是再遇见他,别轻信他的话,能避则避。”
他谢过两人,看见两位老伯放在地上的米,想到两位老伯可能挑得吃力,便向他们提出帮他们扛米这个想法。两位老伯神色迟疑,他却是没有错过他们眼中的渴盼。他知道两位老伯想让自己帮忙,于是他便挑起大米,在老伯的带路下,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过多久,便来到老伯家。
个矮的老伯站在门外,他随着个高的老伯进屋。看样子,这里是高个老伯家。
他把大米放在地上,对这高个老伯拱手行了一礼,便转过身走出房门。
“小兄弟,等一下。”屋里传来声音,他便顿住脚步。高个老伯应当是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反正天色尚早,他也不急着赶路,便同个矮都老伯在门外说话。
聊了没过多久,里面的老伯冲出来拉过喻文书的手,把一个用布包好的东西放到他手上,又带着他的手握紧白布所包好的东西。老伯憨憨的笑着,他也跟着笑。
老伯:“小兄弟,家里面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这几个馍。你帮了我,我也只能拿出这几个馍,希望你不要嫌弃。”
他感到有些苦涩,自己怎么会嫌弃。在云隐村,自己也没少帮助村民办事,村民是拿出东西作为回报了,纵然这样,他们还是会在自己背后说闲话。挑这担大米,对自己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里值得让老伯如此感激。
他把馍往老伯那边推,老伯并未接过。“老伯,您还是自己留着吧,种粮不容易。”
老伯依然不接,他握住喻文书的手,让喻文书把馍攥紧。“小兄弟,老伯家里还有。听话,拿着这几个馍继续赶路。你不拿着,我放心不下。”
他便也没有再推辞,转身离开了。
身后,两位老伯目送他离开。他感受到两位老伯的目光,脊背挺得更直了。
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啊,祝愿你们身体安康。他想。
远行的人啊,愿你一帆风顺,一路保重。两人想。
走到自己的背影快要消失在两位老伯的视野之时,他听见两位老伯大喊:“小兄弟,照顾好自己。”
他挥挥手,继续向前走。他其实不喜欢回头,以他对自己的了解,自己若是一回头,便不再想离开,一如当时自己离家时都那份心境。
启州城。
一入此城,他便淹没在人群中,难以四处行走。他左顾右盼,没有目的。在街上走了很久,人群也渐渐消散。
这时,一个一身黑衣,手拿“算命”旗子的人过来看着自己,他往后退几步,那算命的人就往前靠几步。眼看这算命的向自己逼近,他一慌乱,便摔倒在地。
那算命的人约莫四十来岁,见自己摔倒,便向自己伸出一只手,顺便勾勾手指,示意自己握住。他看着眼前这只纤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不由得猜测“这人真的有四十岁吗?”
算命的人:“这位公子,把手给我,我拉你起来。”
最终,他婉拒算命的人的好意,自己撑着地,站起身。“嗬”,那算命的人轻笑一声,收回自己的手。
算命的人:“这位公子,我见你印堂发黑,一看最近就过得不好。要不且让老夫给你掐指一算,算算你近几日的行运和吉凶,你心里也早有个数,如何?”
他向来不信什么算命之说,他从不认为一个人的命运如何,可以准确地算出来。在他的认知里,一个人只有在死后,他的命运才会被与自己相知的人所书写。这世间算命的人很多,其中不乏江湖骗子。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会是江湖骗子吗?
“子时出生,恰逢月明千里。额头方正、眉有霞彩。令郎日后必定高步通衢、平步青云。”那算命大师捋几下自己的长胡,连连点头,微眯着眼,诡秘莫测。
“那我儿将来是否会遇到什么不顺?”喻为期抓住算命大师的手,从喻文书那里看,喻为期的手在颤抖,还微微出了汗。
大师摇头,“令郎大半生平安顺遂,偶有灾祸,都将逢凶化吉。”
尚浮萍从钱袋里取出银两,递给大师。“多谢大师吉言,小小心意,还望大师笑纳。”
大师接过银两,神色淡然。“不必言谢,令郎命好,将来必会大富大贵,两位好福气。”
喻为期和尚浮萍两人再次谢过大师,那大师便捋着胡子离开了。
尚浮萍抱住喻文书,轻抛几下。“文书,娘好高兴,你一定要平安长大。”
喻为期走近,摸了摸喻文书的脸。“如此甚好。”
夫妻两人盯着喻文书,随后相视一笑。
“呵,所谓算命,不过是在胡说八道。”喻文书喃喃自语。一句“高步通衢,平步青云”,让自己寒窗数十载,最后落得个笑话一场。
“公子,在想什么?”那算命的伸手在喻文书面前晃几下,喻文书不应。那算命的便拍了一下他的肩。“啊”,他突然站直,神色肃然。眼睛往前看时,那算命的已是近在咫尺,正笑看着自己。
他急忙倒退,回想自己好像出神很久,这算命的还没走,想必也是等了那么久。自己总归是不合规矩,便对着那算命的弯腰拱手。“在下失礼,还望先生别往心里去。”
算命的摆手,“公子不必自责,人难免有出神的时刻,我不会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