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文书去往不归山
告别了孩子们回到家中,只见爹、娘,妹妹都围着桌子坐着,气氛有些沉重,像是在商量什么大事。
一见他回来,尚浮萍便招呼其坐下。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气氛很诡异,甚至有些可怕。
喻为期咳几下,看向喻文书,首先出声。
“文书,自从你落榜后,便日益消沉。村子里面的人对你指指点点的,虽然你从来不会为这些事情向我们抱怨,也不会做傻事。可我是你爹,自然知道你其实很想离开村里,逃离这个让你喘不过气的村子。你也这么大了,我不想把你‘捆’在家里。”
尚浮萍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双手接过,抿了一小口。
茶很苦,是他喜欢的口味。
尚浮萍:“虽然,我们真的不想放你出去闯荡。江湖险恶,我们比你更加害怕你出意外。可如今看来,若是不让你出去,你怕是会一直消沉下去。”
爹娘说的皆有理,其实很久以前,他就想出去游历一番了。而每当自己产生那个念头之时,自己总会想起曾有一位白发苍苍的夫子,手执戒尺,教导自己“父母在,不远游”。
那时候的自己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总是委曲求全,以此成全别人。
都到这个时刻了,为何不勇敢一点。
喻文书:“那我便出去游历一番再回来。”
听见他想出去闯荡,其余三人悲喜参半。试问,这天底下哪一个爱自己孩子的父母愿意让孩子远离自己呢?
喻为期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他。他把纸展开,是一张舆图,舆图上把云隐村和不归山圈了起来。
看来不归山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
喻为期解释着。
“不归山,传闻是这天下第一山,这山上云雾缭绕,漫山遍野的梨花终年不谢。千百年来,许多人生不顺意的人怀着郁闷的心绪上山,等到登上顶峰,都一扫阴霾。”
喻为期说得不错,自己也在许多卖画的小摊或是小店里面看见过不归山的样子。他那时望文生义,心想去这座山,肯定是有去无回了。后来,自己在一本古书上看见,所谓“不归”,指的不是人不归,而是指郁结在心里的悲观情绪在山上一经扫除便不再归。
是一个好地方,他心里如此考量。他将茶一饮而尽,扫视三人一眼,下定决心。
“行,那我收拾东西,明早便启程。”
说完,他站起身,尚浮萍也起身,急切地道。
“娘帮你收拾。”
他抓住尚浮萍的手,扶她坐下,出声拒绝。
“不用了,娘还是去早点歇息,我自己可以的。这些东西,我要自己收拾才能安心,娘就别操心了。”
翌日。
大年初七。
宜出行、会亲友、搬家,不宜行丧、动土、伐木。
他把包袱放在凳子上,里面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几件衣衫和一把藏青色的伞。
他又坐在灶前,往里面加柴。然后静静地看着娘炒菜。
很快,菜就炒好了。一家人便围着桌子开始吃饭。
喻为期为了不让气氛太过沉重,便一个劲地讲自己从小到大的各种糗事,其余三人笑着,并不多话。
怎么可能不难过。
自己一离开,饭桌上便少一副碗筷。
一刻钟后,这顿“难以下咽”的饭便吃完了。
他明白家人的难过。讲糗事,又何尝不是一种表达不舍的方式呢。
他也懂得,只要他说一句“我不想走”,那么便不会有人逼他离家。
他拿起包袱,向外走去。
“等一下。”喻为期拉住他,他回过身,看见爹从怀里取出两本书,递给自己。
喻为期:“这两本话本你拿着,在路上解闷。”
他欣然接过,把它放进包袱中,然后转过身。
突然,他的腰上多了两只手,把自己搂得紧紧的,身后这人还传来低沉的啜泣声。喻文书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自己的妹妹。
他把妹妹的手从自己腰间拿下,喻佳年又跑到他前面。
“哥哥,你一定要早些回家。”
他无奈道:“佳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用不着这么伤心。我答应你,早点回来。”
说完这句话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害怕自己的亲人再说些什么,自己就真的狠不下心离开了。
“呜呜呜……”,喻佳年看着他消失不见,便捂着嘴,闷头哭了起来。
好哥哥,你一定要早日平安归来啊。
尚浮萍:“好了,佳年,别哭了啊。文书的状态,我们都知道,你也听见过,他说梦话都是想暂时离开这里。若是不放手,文书这孩子,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出落榜带来的打击。”
喻佳年:“我,我知道。”可我就是舍不得。
……
他缓慢行走着,他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说书人,也有能力靠说书赚取一些盘缠。有时进入酒楼,楼主也并不收取银两,只是让他说一段书。不论听客是否满意,楼主都会给自己一些银两。
当然,只限于离自己家乡比较近的酒楼,自己的名声还不至于传到百里之外。
像这样安定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是夜,月色朦胧。
他还在街巷行走,想要找间客栈歇息。
街巷的行人太少,很多声音进入被放大。
他走着,发现周围越来越寂静。更不妙的是,后面竟然传来了阵阵脚步声,以及一阵急促的喘息声。
一人大喝:“前面的人,站住。”
站住是不可能的,他慌乱的往前跑。
四个人。他从后面几人的脚步声、私语声和喘息声大致确定。
“老大,您确定要这样吗?若是真的闹出什么事,我们可担待不起。”语气有些怯弱,很明显是一个小弟的声音。
“砰。”这是一阵头被拳头敲击的声响。
“你敢质疑老大的决定?”相比之下,这语气就硬气得多。
“这小子,可算是被爷逮到了。”
“老大,这样真的不好,会出人命的。”
“别出声,这件事一定成。今晚……”
后面的人一直在那里吵着,他断定是四个男人,自己打不过。
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啊?八成不是什么好事。他如此想着,不知不觉间加快脚步。
他跑,后面的人紧追不舍,双方各不相让。
“啊。”他撞上了坚硬的东西,闷哼一声。他后退半步,伸手往前摸去,是一堵墙。
完了,自己躲不过了,他转过身子,后面的人已经将他包围。在这种绝境,他决定拼死一搏。他摆好防御姿势,准备与围住自己的人一战。
趁着月色,他大致看清这些人的长相。好像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吓人,但也绝对不和善。
其中一人的手向自己脖子伸过来,揪住自己的衣领。他一掌向这只手拍下去,那人吃痛,大叫一声。虽是如此,那人却未将手放下,而是动了几下他的衣襟。
这人想干嘛?也不是像杀人。
在他思索的时候,那人已经将手放下。
这人,是在帮自己整理衣襟?
四人离他更加近了,他只得出声。
“我与各位从未谋面,不知几位为何要取我性命?”
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答反问。
“你是喻文书?”
不等他回复,那人旁边的人连连点头应道:“大哥,我确定就是他,我见过他。”
那个被叫大哥的人一下子拉过他的手,热切地道:“太好了,我叫宋开夜,你知道吗,我想听你说书很久了。我还曾经去得间茶楼去听你说书,我去过很多次,只听见你说过一次。今日有幸再次相见,还请喻公子能给自己说一小段。”
宋开夜抓住自己的手都在颤抖。那双手有些粗糙,他能够感觉得出,那是一双长着茧子的手。
宋开夜见他不语,便弯下腰身。其余的几个人也朝喻文书弯腰,嘴里说着:“拜托你说一段。”
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他见过太多表里不一的人。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到六七岁的小孩,都曾对自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和自己相处许多年的人尚且会对自己使诈,更别提是与自己初次见面的人了。
从这几人方才的表现来看,他们并无恶意。虽说追了自己那么久,到时也没有真的动手。他见几人还弯着腰,便开口劝道。
“几位不必弯腰。”
那几人直起身来,宋开夜大悦。“喻公子这是答应了?”
喻文书:“要我说书也不是不可以,你们先告诉我为什么追着我跑?”
宋开夜:“因为你一直往前跑,我们怕错过你,只能追着你跑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喻文书:“若是想听我说书,与我说一声便是,大可不必如此追赶。”
宋开夜:“我们叫你站住,可你没停。”
在那种时刻,很难不逃跑吧。他这才放下警惕,看向已经站在自己眼前的四人。出门在外,能遇见认识自己、欣赏自己的人,他还挺欢喜的。因此,他从包袱里取出自己的扇子,说起书来。
“话说那年,战争爆发,各地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自古战乱出英雄。而重忻便是那个英雄。那天他把妻子苏情带到门前的樱花树下,告诉苏情‘待到樱花盛放之日,便是我二人重逢时’。于是他吻别了苏情,走向了军营,开始为国效力。转眼之间樱花花期到了,她每天都来树下等。半个月后,樱花花期马上就要过了,可他还没回来。这时苏情来到樱花树下,折下那枝仅存的樱花,就放在枕头底下,她在等,等他回来亲自为自己戴上。怎奈战事持久,战场上的士兵杀红了眼,有些甚至敌我不分。正在这时,重忻一剑向敌军刺去,可谁能想到己方战士中竟有敌方的贼人混入。那贼人趁重忻不备,提着大刀向重忻都后背砍去。预知重忻的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他以收折扇结尾,颇有文人风气。一段书说完,只见听书的几人目瞪口呆。他便开口问道。
“各位听得可还满意。”
宋开夜拍着手,其余几人也跟着拍手。
他松一口气,看来不算差。从小到大,他最怕别人对自己的期望落空。在这一方面,自己其实与爹很像。
那几人很给面子,甚至纷纷往自己的钱袋取出几枚铜钱。看的出来,这几人并不是有钱人,能拿出那么多枚铜钱,已经是很看得起自己了。他阻止几人给自己钱的举动,反而对这几人致以感激。
“几位哥哥,你们能够喜欢我说书,这就已经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不必再给我钱。若是你们给我钱,下次你们让我再说,我可不会答应。”
几人又把钱放回袋中。
在云隐村,村民总是喜欢礼让。若是有人给自己银两,村民必定是要推辞几个来回。这几位哥哥就要纯粹得多。不论是推不推辞,他都挺喜欢的。
喻文书:“几位哥哥,既然书已说过,那我便去寻落脚之处了。”
宋开夜:“不妨就去我家落脚,这个节点,酒楼客栈早已打烊。”
其余三人皆赞同,他也只能应下来。其实并非他草率,只是宋开夜所说很有道理,他对这个比自己大几岁的人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一个曾为听自己说书而翻山越岭的人,怎么会想要陷害自己。
两人告别其余三人,便往宋开夜家里走去。一路上,宋开夜不断说着话。他停下脚步,突然间看向喻文书,喻文书也只能停下。“喻公子,你身上其实少了些我初次听你说书时的那份喜悦,这到底是为什么?”
喻文书:“或许与我乡试有关。”
他自嘲道:“不瞒你说,乡试我去过四次,皆以落榜告终,换作谁都高兴不起来。以前我中秀才的时候,村里人都觉得我必定大有作为。乡试落榜四次后,我又贴错春联,彻底成为云隐村的笑话。”
宋开夜:“那又如何,落榜四次而已。”
宋开夜抬头看星空,指着万千星星中的一颗,问:“这颗星星,你觉得如何?”
喻文书:“不过是沧海一粟。”
宋开夜:“正如你眼下所遭受的磨难。”
听到此话,他没敢承认,也不去反驳。宋开夜也没有继续说话,两人一路无言地来到宋开夜家。
他们轻轻地推开房门,又蹑手蹑脚地进屋,躺下休憩。